已經連續三次上表以年老乞骨骸皆被駁回的楊阜,思至此,倏然覺得鋪展滿案的軍報或情報都變得無關緊要。

疤璞傷重與否,漢魏爭雄勝負如何,與他而言,皆是道不同不相為謀。

何故傷神邪?

興趣索然的楊阜,將流連在案几上的目光收起,憑案起身,步履緩緩往署外而去。

盛夏的陽光異常炙熱,雖不能溫暖他的心扉,但卻預兆著河西走廊的黎庶將迎來好長一段時日苛捐雜稅的水深火熱。

因為魏國看似將所有兵力蜷縮在金城郡而放棄的河西走廊,事實上還有一戰之力。

其一,乃是縱容豪右割據催生的窮兵黷武。

在此些時日的備戰中,除了敦煌、西海兩郡郡兵意向不明外,酒泉、張掖與武威三郡太守都在厲兵秣馬,整訓各豪右及羌胡部落的私兵部曲。

酒泉郡不必說,官職從兗州刺史變為太守黃華,家眷宗族自從他第一次投降給蘇則時便被徙往鄴城了。

除了帥厲士庶死戰外,他別無選擇。

而張掖郡因為有山丹馬場的存在,太守官職並沒有轉授於河西人。

乃是淮南人倉慈,自魏武曹操時便擢拔的僚佐,歷經曹魏三世,定不會在臨老時叛魏歸漢自損名節。

至於武威太守,則是為曹魏徵伐了一生的賈栩。

被曹真臨終前舉為河西督將的他,多年隨徵才換來家族在河西的卓然地位,安能毀於一旦!

此三郡太守依託個人威望及家族勢力,可拉攏起近三萬的聯軍。

甚至是更多。

畢竟地瘠苦寒的涼州,那些輕生死的黎庶經不起糧食與資財的誘惑。

此亦是黎庶將迎來生計難繼的主要原因——數萬兵馬的招募、軍械用度以及糧秣供給,會變成巧立名目的賦稅最終落在黎庶身上。

且,他們不會多慮徵賦稅過重而導致黎庶群而叛之。

心懷野望者,“破家縣令、滅門刺史”如是斯!

其次,則是新任雍涼都督司馬懿的排程。

得知漢軍將西進的軍情後,不僅雒陽廟堂允了鮮卑拓跋部與匈奴左賢王部入河西,司馬懿還遣了軍使來。

聲稱魏平與賈栩若是能堅守至明歲春耕時城池不失,河西走廊便不會歸逆蜀所有。

對!

在關中大舉屯田的他,明歲將出兵!

不是要驅十餘萬大軍與巴蜀鏖戰的那種,而是別遣數部兵馬,以騷擾的方式進入祖厲縣,斷掉漢軍西伐的戰線。

雖說,魏國關中主力尚未恢復士氣,但如郭淮部、胡遵部、夏侯霸部以及從荊州隨他而來牛金部,歷經今歲休整後皆能一戰。

此四部合兵約莫三萬有餘,足以令兵力不足的漢軍無法全力攻伐河西了。

而對於涼州諸將而言,堅守九個月便會迎來弭兵、自身成為真正畫地割據者,又如何不窮兵黷武死力而戰?世襲罔替的權柄在望,小民之苦有何惜哉!

立在烈日下的楊阜,目光緩緩拂過街衢戍守的甲士、來往豪右的車馬,行色匆匆的商賈以及衣裳襤褸的黎庶,慢慢的就覺得腰脊難堪歲月重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