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力存在人心裡。

即便是矮小之人,在火把的照耀下,也能投射出巨大的影子。

鬚髮皆霜白的楊阜,身軀並不高大,且瘦削得猶如塞外因無水而枯死的樹木。如此老邁之人,任何一邊陲之徒輕輕揮刀,便讓他的生命凋零了。

但當他策馬緩緩進入武威郡,往涼州刺史府而去時,沿道的羌胡抑或者漢家僚佐皆垂首避讓於側,恭敬有加。

不僅是敬楊阜多年官聲絕佳,或是曾有驅逐馬超出涼州的功績。

他如今是涼州刺史了。

且是持節領西域戊己校尉、加侍中,封都亭侯。

只不過,多種恩寵薈聚一身的他,心中沒有半分喜悅。

他此生抱負,乃是“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得展胸中才學,上報朝廷下安吏民耳!

本就無有割據的野心。

此也是他被魏天子曹叡授予如此多殊榮、接替轉任雍州刺史徐邈職位的緣由。

是故,他心中無比悵然。

因為他是“邊人治邊”政策的堅決反對者,更曾經是涼州豪右割據的受害者。

昔日涼州大亂,各路野心家粉墨登場,他為故主涼州刺史韋康報仇,宗族昆弟死傷無數。好不容易等到魏武曹操遣夏侯淵虎步關右、再復涼州,本以為從此涼州故里便安定了。

哪料到,臨老了卻遇上了今天子再度縱容豪右割據。

讓他的鄉里父老,再度迎為淪為各路野心家馬蹄下白骨的未來!

悠悠蒼天,何故弄人邪?

帶著惆悵,他在刺史府下馬,輕輕揮手讓那些出迎的僚佐各自散去後,便對著一同樣鬚髮霜白且滿臉憔悴的老者苦笑道,“次曾,我等子侄後人,尚能於隴山渭水畔,無憂無慮的以文會及狩獵為樂否?”

次曾,是尹奉的表字。

同樣是天水人,昔年他、趙昂與楊阜同揚名於世;也同舉兵驅逐了馬超。

如今趙昂已故,任職敦煌太守的他被轉為武威太守、加討逆將軍,與楊阜共同督促涼州豪右抵禦逆蜀。

“後人之事,那便由後人傷神吧。”

聞問,尹奉也沉默了少許,方噓唏出聲,“義山,我等二人皆垂垂老矣,便不多作勞神之思了,且盡人事以聽天命吧。”

楊阜默然。

“唉........”

許久後,他才語氣幽幽,“也罷,盡人事吧。”

類同的惆悵,也在西平郡的官道上演。

乃是新任西平太守龐淯及厲鋒校尉楊豐。

龐淯,酒泉表氏人。

其母趙娥為父報仇揚名於涼州,他則是以忠烈聞名,乃涼州義士也。河西大擾之時,他不顧身家性命為救主官;救之不及,便收屍守喪三年。

後被魏武曹操闢為掾屬;魏文曹丕拜駙馬都尉、遷西海太守,賜爵關內侯。【注1】

此番因他威信甚著,備受羌胡部落所敬仰,且曾任職西平郡破羌長,便被曹叡轉為西平太守,冀望他能安撫湟水河谷的羌胡部落,讓他們能站在魏國旗幟下對抗逆蜀。

楊豐,乃是涼州著名的遊俠兒。

字伯陽,酒泉人。年少時常以報仇解怨為事,時人為之號曰:“東市相斫楊阿若,西市相斫楊阿若。”

建安中,河西大擾,他以豪右圍攻官府乃不義,便自發為太守奔走。後又以自身威信,入羌中尋羌胡首領借千餘騎效命,與官府共同平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