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風傷勢在身不便出席會晤,所有的流程由蔣淮、何遙主持。三天後兩國會盟如期進行,兩國使臣按照議程設壇具禮梁,隨後由梁愍王特派禮部官員手持節杖率眾焚香告天。

梁愍王特派的官員是個頭髮皓白的老者,昂首持節一步一邁的在兩國大臣中莊重前行,焚香頌禱過後,便展開詔書宣讀。

梁王的詔書混在風中含糊不清,臺下的聽眾安靜了沒多久便開始竊竊私語,抓緊最後的時間各自商討著通商會盟的細則問題。

梁朝歷任二十多位國君,當今的粱愍王反而是在位時間最長的一位,年僅六歲便於兵變中柩前即位,又在權臣的夾縫中風雨飄搖,親眼看著諸王擁兵自重進而轉為裂土分疆,彷彿一個孤獨的旁觀者,只能坐在幽深的皇宮裡緬懷先祖。

他親手冊封了二十九位諸侯,又在六十餘年間四次遷都,隨著列國疆域的演變從一個諸侯手中轉到另一位諸侯手中,只能將一座孤零零的小邑改名“梁京”來作為都城,然後根據別人的需求下達梁室上令。

隨著一聲沙啞悠長的:“禮成——”,鼓樂齊鳴,昌雍兩國使臣上前行禮、鈐印、高舉示眾,於是這起會盟在梁朝、西昌、大雍的書吏手中,分別以三個不同的年份:梁愍王六十七年、西昌惠王二十二年以及雍武烈王五十四年進行記載。

受邀參禮的其他各國使臣的目光都齊刷刷的聚集在遠處緩緩移動的扶風車駕,隨後將這件事透過各自的渠道第一時間傳遞迴國。

……

天交五鼓,天已經朦朦發亮,大雍王宮禮的內侍們挨次吹熄了燈籠,一乘轎子在僕從跟隨下沿著青石板路悠悠而來,王宮外的官員們見到轎子都躬身行禮:“參見公冶王殿下。”

轎子應聲停下,一個四十歲上下的公子邁步出來,面容白皙留了一抹整齊的八字髯須,顯得有些老成。作為大雍的三王子,每天從早到晚都渾身繃著勁,不敢有絲毫鬆懈。

上個月奉令前往廖州督辦鹽務,突然京城傳信告知雍王不能見事已經七八天沒有上朝,他顧不得差事火急火燎的就要進京問安,生怕走在半道就出了大事。

自古王位兄終弟繼,父死子續,二王子幼年夭折,太子歸天之後,他的位置瞬間敏感起來。儘管丞相府與太醫館聯合發出公文邸報,再三強調“雍王微恙”、“頤養節勞”,不得“紛傳謠言”,但是明眼人都很清楚,這位在位五十餘年的雄主身子已經大不如前。

他聽從幕僚建議小心謹慎,對地方大員都從不結交示好,哪怕自己的心腹官員也不會輕易私下見面;所有公務都在府衙辦理,一張紙都不帶回王府;連家中的老婆孩子最近都不準出府走動……

所有的這一切,都是為了防止被劍南王抓住他“勾結外臣”、“植黨示恩”的把柄,差事更是辦的絲毫不敢走樣,。

今天與以往有些不同,公冶王在細雨濛濛中走向宮牆深處,聽說昨天雍王連夜召見了幾位重臣,所說所議捂的極嚴沒有絲毫風聲,他一邊走著一邊想著心事,回去之後要和幾個心腹好好商討一下。

他思緒雜蕪的往寢宮方向走去,迎面看見一個人從拐角處走來,正是他頗為倚重的眼線——內侍管帶楊望。

他不露聲色的慢慢前行,走到一處院牆外停下腳步,楊望隨後跟了過來,看見四下無人,劍南王趕緊問道:“父王最近身體如何?”

楊望搖了搖頭,又四下看看說道:“太子走後,主子就睡不踏實,最近盜汗失禁,走路手顫頭搖……”說到這裡他又搖了搖頭。

公冶王不由得吞嚥了一下,緊張的面色潮紅趕緊問道:“夜裡誰進宮了?”

“太尉韓令虎、丞相王鼐、密參院的夏枯藤,還有個姓裴的之前沒怎麼見過,閉門商談,再沒招別人。”

楊望將“別人”兩個字略略加重,公冶王眉頭蹙著,姓裴的?他翻著眼睛想了又想,腦中沒有一個對得上號的,是什麼人?

軍、政、情三方首腦夤夜密議,內容連楊望都不得而知,難道是託付後事?這時幾個文官抱著文書正沿著廊下走過來,楊望後退了一步,聲音抬高說道:“雍王傳令,今日不必請安,所有公文提交中書閣辦理。”

他表情莊重的點了點頭便轉身離開,轎子剛回府邸管家便來稟報:“陸伯言、賀遠山兩位大人都在東花廳候著,說是有要事。”

公冶怔了一下,一甩手徑直往府裡走去。轉過前院,沿著抄手遊廊便看見一箇中年書生輕搖扇子正和一個寬袍緩帶的人正在喝茶聊天。

兩人見到公冶王都起身行禮,公冶王扭頭對管家吩咐道:“我和大人們聊事情,你在外頭把門,其餘人不準進來。”

下人們魚貫出院之後,公冶王揉著眉心坐下:“我在外頭一個多月真是魂不守舍啊,大哥在的時候每每差事辦不好被父王訓斥,我還偷偷笑他,現在才知道辦事之難啊。”

陸伯言身材微胖,長得慈眉善目,說話也是慢悠悠的:“不露其長恐見其棄,過露其長,恐見其疑。現在僵臣們都不敢輕易表態,都在觀望,所以三爺此時更要認真辦差,婁山國那邊只能作為非常之備。”

公冶王睨著眼睛看著兩位幕僚,陸伯言是監察院的御史大夫,是他的文班底;賀遠山是大雍都城的都長史,這個掌管九門的機要人物,自然便成了武班底。

賀遠山身材魁梧,長得稜角分明,舉手投足都帶著一股子帶兵之人特有的氣勢:“三爺,你放寬心,比才智比品性您都是高高的,兄終弟及,順理成章的事情嘛。”

他說著這裡腮幫子緊,眼神頓時黯淡了下去。

公冶王看著對方的表情心裡覺得好笑,賀遠山是賀家老大,按理確實是該繼承家主之位的,只是沒想到當年賀閣老卻指定了賀謹,兄弟倆從此鬧了隔閡。再加上太子查辦戶部虧空時把他也牽連了出來,賀謹親命將其罷黜官職,從此更是懷恨在心。

公冶王收回目光不由得想到了自己,長吁了口氣:“老六……老六也不是俗手啊。”

“三爺既然把九門防務交給我,他們就肯定翻不了天,不過……”寒暄的話題在賀遠山嘴裡迅速轉到了正題:“老陸和我說了個事,有個叫裴元華的人進宮了,我猜密參院可能要變天,這個人倒是要留意一番。”

公冶王眉頭一顫,下意識的想到宮裡的楊望說起的那個神秘人物,立刻追問此人的來歷。

賀遠山坐直了身子,有意要賣弄一下:“這個裴元華不簡單吶,王丞相的二兒子前日子跟我提過兩句,據說早年孤身臥底昌平,官至大夫,此人利用昌平國內二王紛爭,兵不血刃就將昌平一分為二,大雍這才得以收復嶺南失地……”

“哦,原來是他!”公冶王突然想起早些年雍王曾因為昌平國滅的事情特地和幾個王子設宴慶祝,難怪當時要舉杯遙敬,原來是這個人的手筆!

“還不止呢,”賀遠山睨了眼陸伯言,見對方只是佇立靜聽並沒有爭搶的意思,於是便自顧自的繼續說道:“當年北齊和大雍在銅獅嶺至紫雲關一帶連年拉鋸,前線六城狼煙四起,光永州一城半年之內九次易主。戰事膠著之際,也是此人說服薊、燕兩國聯手進軍北齊西南重鎮,大雍也因為這份情報抽調南線主力馳援,這才穩住了局勢。”

公冶王聽的目眩神馳,對那個素未謀面的裴元華展開了無限遐想,賀遠山這時補了一句:“現在已經有傳言說夏枯藤該歸鄉養老了,密參院可能要換人。”

“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