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青烏長袍在和煦的春風中飄曳,似楚水之波瀾。歲月為他的青絲染上顏色,飄搖如霜雪之輕舞,披散如楊柳之垂絲,凌亂如柳絮之無依。

他負手而立。

毛驢低頭撕扯著岸邊的青草。

紅色小鯉魚在清溪水中逆流而上。

阿大又跑到了這裡。他是追著小鯉魚來的,順著清溪,越追越遠,不知不覺之間已經跑出家門一里多路。幸好他時常隨父親上山砍柴,也和母親在清溪旁洗浣衣裳,回去之路倒也不難識的。只恐他玩心太盛,忘了時辰,惹得父母空擔心罷了。

孩童嘛,便是如此。

“活捉”小鯉魚的事情,阿大早便放棄,時至今日,已然斷了念頭,又或者從來沒有過這個念頭,只當是玩趣而已。可這兩年間,阿大仍舊會來找這條紅色小鯉魚,與它逗趣,看它逆遊,亦或是與它說說話。只是不知它聽懂與否?想來是聽得懂的。

偌大的矢吾山,只這一戶人家,再無其他孩童,阿大也唯有將這山間草木、鳥獸蟲魚當作玩伴,以消磨無聊的時光。

隔著幾重半人高的蒲草,阿大依舊看到那道佇立在清溪畔的蒼老身影。

孩童總是對新鮮事物充滿好奇。阿大自然也不例外,尤其是在這矢吾山中生活了這麼些年,好不容易見到生人,怎能不上前詢問一番呢?

毛驢還在低頭啃食著草皮。

阿大水汪汪的大眼睛盯著毛驢看。這是他從未見過的生物。看著看著,一雙小手忍不住慢慢往前伸,不禁想要去摸它一把。

“它會踢你的哦!”

老者的話嚇得阿大立即縮回小手。

眼睛眨眨,阿大歪著小腦袋看著老者褶皺的面容。

他的雙眸之下有著一雙灰白的瞳孔,渾濁得好似炊煙與霧氣籠罩的星空,你永遠看不清他眼底的星辰,就如同你永遠看不清他的舊事一般,你也永遠看不清他的前路。又有多少人能夠斷言,看得清這腳下之路呢?

大眼睛又眨了眨,阿大扭頭,望著老者目光所視的方向,那裡只有涓涓流淌的清溪水,以及隨著微風輕輕搖曳的鳶尾花。

“老爺爺,你在看什麼呀?”阿大問。

“我在看那座山。”

“山?”阿大不解。他在矢吾山生活這麼些年,也未嘗發現這山有何不同啊?“山不就是那個山嘍!”

“是啊!這山仍是那個山,這水也仍是那個水。”老者道。

老者說話雲山霧裡的,阿大才這個年紀,自是聽不懂的。也許一個甲子過後,阿大也到了這個年歲,擁有一頭白髮,一雙灰瞳,那個時候,他應會明白,這山仍是那個山,這水仍是那個水。

阿大不懂,卻也不想深問,孩童而已,想了解的不過是一些有趣的事情罷了。

“老爺爺,你是從外面來的嗎?”阿大又問。

“外面?”老者一愣,旋即呵呵一笑。

阿大這孩子自幼便生活在這清溪之畔,未嘗走出過矢吾山,矢吾山之外,可不就是外面嘍!想想也確是這般道理。

“不錯,我確是從外面而來。”

聞言,阿大的雙眸瞬間流露出光彩,好奇地問:“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的呀?都有什麼呀?好玩兒嗎?”

阿大便如同那困在牢籠裡的飛鳥,困在這矢吾山中,只能看到這一片天空的雲彩流轉,只能在這樊籬中撲騰羽翼。也難怪會生出這樣的問題。

老者捋了捋長長的白鬍須,不由地感慨。

“外面的世界啊,是五彩的,也是灰色的。”

“外面的世界,有蠶絲織就的彩色綢緞,有青磚築成的威武城牆,有駿馬拉著行走的鎏金馬車,有……還有一串一串紅玲瓏般的冰糖葫蘆。”

“冰糖葫蘆?那是什麼?可以吃的嗎?”

老者之前說的那些,阿大全都沒記住,只記得最後的那個冰糖葫蘆。

見狀,老者笑了。孩童果然還是孩童啊!

“當然可以吃啦,而且還很甜哩!”老者笑道。

阿大的腦海中幻想著冰糖葫蘆的模樣,奈何他不曾如過人世,所見所知終究有限,即便孩童的想象力無窮,也不足以勾勒出“紅玲瓏般的冰糖葫蘆”。聽老者所言,冰糖葫蘆是甜的,而阿大在這矢吾山中所食的最甜之物,不過是那長於樹梢之上,形狀怪異的枳椇。

會不會比枳椇更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