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歸喜(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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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子酒家的老闆娘中年喪偶,操持諾大旅店之餘還要養育痴傻的兒子。
梅姨兒子名叫楊寧,據說是兒時高燒燒壞了腦子,之後一直未能治癒,舞象之年的楊寧體態肥碩,杏眼塌鼻,時常手握竹籤盤坐在樓梯口,來往之人若是看他,他必痴痴傻笑。
厲千塵首次看到楊寧,楊寧發出“嘿嘿”痴笑,竹籤上還剩半顆糖葫蘆,口水融了糖漿,滴在胸前所掛的餐巾,染成紅色。
“這個孩子是梅姨兒子,十五歲了,一場高燒落得這樣,也是可憐。”
厲千塵常在屋中休養,還未見過楊寧,軼十七心生憐憫,楊寧幼年喪父,梅姨經營旅店,經常無瑕顧及到他。
“自覺精明的人百般愁苦,庸人自擾,這痴傻的人無憂無慮,樂在其中。我們雖然不痴笨,卻不如這個痴兒逍遙自得。”
二人相扶上樓,對於厲千塵的話,軼十七不以為然道:“人區別於動物在於思考,不能思考,整日渾渾噩噩還談什麼逍遙自得,不過是自欺欺人,虛度年華。”
“智者樂智,愚者樂愚,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智者樂智為智,智者樂愚之愚,不取。他的痴傻非他所願,你羨慕他安於一隅樂在其中,卻不知他受人欺辱嘲笑。前天我外出採買,見他蹲在路邊把狗屎當作食物,周遭小孩拿石頭打他,他也不知躲閃,難道這也算逍遙自得?”
二人回到房間,接連雨霧,室內溼悶的厲害,今日好不容易放晴,軼十七執意帶著厲千塵外出散步,結果卻又起了風,只好回來。
軼十七去收鞋襪,厲千塵推開窗戶,清風徐來,令房間不那麼潮悶。
“你雖然修萬物有靈道,實際上卻比誰能倔。”厲千塵輕笑著在窗邊坐下,他不過是覺得軼十七太輕易憐憫,卻沒想到被軼十七一頓說教,只好苦笑。
軼十七坐在床尾,整理鞋襪衣物同時說道:“萬物有靈,自行其道,如果命運造化是天道,那不認命就是我的命,不也一樣順應天道。”
“你啊,如今越發伶牙俐齒,厲某甘拜下風,自愧不如啊。”
軼十七停下手中動作,轉而見厲千塵強忍笑意的表情,便知道厲千塵又在拿他打趣。
軼十七並非有意和厲千塵爭執,只是厲千塵說的話,不該出自他的口,厲千塵受挫之後鬥志黯然,如果不能時刻警醒,只怕會越發消沉。
“適當通風有益健康,但不能吹太久了。”軼十七刻意岔開話題起身去關窗,卻聽厲千塵悵然道:“起風了……”
關好窗戶,軼十七轉身看到厲千塵望著窗外,神情凝重,試探問道:“真是風奇來了嗎?”
“十方客早晚會追來,這一次若再遇上,我們怕是很難逃脫了。”
“風奇來了便來了,這裡這麼大,他一時半會兒找不到我們,午飯過後,我們就去取歸喜衣,等收集到百鬼泣,回到稷安寺,他就不能奈何我們了。”
話雖如此,可即便真如軼十七所言,回了稷安寺便真的安全嗎?終是寄人籬下度日罷了。只是這話厲千塵萬不敢當面直說,他是軼十七的支柱,就算心裡倦了,乏了,也不能展露一絲,若是連他都倒下了,軼十七還能靠誰?
不等二人上門取衣,白無垢已經把衣裳送了過來,不是親自送來,託人寄了一個包裹,放到了旅店前臺。
蘋果箱拆開後,裡面是一白一紅兩套衣裳,這就是歸喜衣。
軼十七不解白無垢為何會快遞送來,而不是等他們上門去取,厲千塵卻道:“白無垢定是知道風奇來了,這才躲了起來,它的那隻斷臂就是被風奇所斬。”
厲千塵曾說過,白無垢本名白蠻,真身是比翼鳥,比翼鳥天生獨目獨翅,不得飛行,即使化形,也有一目一臂是假,一生唯遇真愛之人,結成連理,方可補全那一目一臂。
惠子幫白無垢補全真身,惠子死後,白無垢便把一目一臂還了回去,且不再幻化完整形態,常年以老翁形象行走於世,此生忠愛一人。
軼十七輕撫喜衣,面料手感冰涼細膩,撫著如同觸控嬰兒肌膚一般,叫人愛不釋手。
“心有一良人,不悔鍾此生。它把對惠子的思念化作一針一線,每縫製一套婚服,就是重憶一遍往昔,數十載日新月異,它卻一直活在追憶中,這份愛,至死不渝。”
手指拂過每一個針腳,手上的觸感都彷彿在講述那段可歌可泣的悲壯愛情,軼十七甚至可以想象到白無垢縫製這套婚服時的神情。
手中針線就是過往的點點滴滴,眼中看到的一定是惠子生前一顰一笑,它流著淚笑著,幻想這婚服穿在惠子身上,必是天下最美的新娘。
“緣起情深,依舊敵不過有緣無份,造化弄人,終究是害了別人,也害了自己。”
軼十七婆娑淚眼望著厲千塵,不懂厲千塵為何能如此冷靜,白無垢雖是妖,卻比人更懂“愛”,這樣悽慘唯美的愛情,怎麼能落個“害人害己”的評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