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月殺退下後,步惜歡才將帳簾收了,讓暮青下了榻去。

楊氏備的晚膳頗為豐富,暮青吩咐了她要清淡的,她卻除了清粥外,還備了素炒四碟,蒸糕四碟,清湯一碗。步惜歡身子虛,吃不下這麼多飯菜,暮青便撥了兩樣性溫的小菜,端著清粥到了榻前,如同早晨那般親手喂他用膳。

“你不用些?”他問。

“我吃過了。”她答,舀了勺清粥送去他唇邊時才瞧見他眸中笑意有些深,這才想起今夜與元修一起用飯的事兒,不由道,“我又不知你在。”

他正養傷,若是知道他在,她怎會不告訴他一聲,讓他等到這麼晚了才用膳?

他卻似乎對這話不滿意,問道:“你若知道呢?”

她把那勺清粥喂他喝進去,道:“知道就派人告訴你一聲,不用等我了。”

這話說完,果見男子眸光深沉,似匿著風浪。

“我視元修為戰友,陪戰友用一頓晚飯,我認為很正常。”暮青就事論事道。

步惜歡卻挑了挑眉,正常?大興女子裡大抵只有她覺得夜裡陪除了父兄夫君之外的男子吃飯正常。

“青青,你待事待人的一些想法與閨閣女子大有不同,且你驗屍斷案之時用詞頗為生僻,那察言觀色之法亦非我朝之學,你曾說過這些是師承英國的威廉教授,那英國……是西海盡處的異人國?”步惜歡望著暮青,目光帶著探究,他一直想問此事。

“算是吧。”暮青模稜兩可道。

步惜歡的目光深了些,又問:“那異人國與大興遠隔萬里,無船可達,那西洋人是如何飄洋遠至的,你又是如何遇上他的?”

他曾派人到古水縣查過她的身世,她一出生孃親便故去了,她跟著爹長大,三歲隨父出入義莊,除了出城查案就沒有離開過古水縣。而古水縣離汴河城僅百里,如若有西洋人現身,事情定然會傳到汴河行宮,古水知縣亦會上奏朝廷,可不但朝廷沒有接到奏報,此事連一點兒風聲也沒有。

暮青舀了勺清粥送到步惜歡唇邊,一時沒出聲。她若說她留過洋,他必然要問她是如何到西海盡頭去的;她若說她是異世的一縷幽魂,莫說他信不信,她都無法解釋其中因由。

她不說,他便等著,一勺一勺地喝著她喂來嘴邊的粥,待粥喝了半碗,她總算開了口,“步惜歡,此事……我從未與人說過,也不知如何解釋,你正養傷,聽了大抵要睡不著,我認為休息比聽故事更重要。”

聽了睡不著?

步惜歡懶洋洋地笑問:“鬼故事?”

暮青一愣,似真似假道:“嗯。”

還真沾邊兒了。

步惜歡果然覺得她在玩笑,笑著往軟枕裡一倚,瞧著她道:“我還真沒聽過鬼故事,說來聽聽。”

“從前有個人,死後化魂,再世為人,卻還記得前世之事,那人就是我。”暮青說話向來簡潔,前世今生,在她口中不過幾句話。其實,她不是不想回憶以前,找人傾訴,只是這等怪力亂神之事,他若聽了必然將信將疑,這一晚哪還睡得著?

“前世?”步惜歡笑看暮青,果真將信將疑,此事若是別人跟他說,他必是不信的,但正因說的人是她,他才有些將信將疑。以她的性子,應是不會開這等玩笑的,但她偶爾也會有些惡趣味,比如那戀屍癖的事兒,因此他還真推敲不出她話裡的真假。

“步惜歡。”暮青將米粥放下,神色認真,“此事說來話長,你即便想聽,我今夜不會說的,除非你先把傷養好。”

步惜歡聞言,試著商量,“傷養好了需百日呢。”

暮青堅決不被他那笑吟吟的目光打動,“百日就百日!”

步惜歡一嘆,雖心有遺憾,卻甚是歡喜——她總歸是擔心他的身子,而非想要瞞著他。

“好,依你。只是,有一事我可不想等百日。”他忽然道。

“何事?”

“我想聽你喚一回我的名。”他笑,眉宇間生著繾綣之色,煞是耐看。

暮青一怔,“我不是一直都喚你的名?”

步惜歡笑看著她,“所以你知道,我想聽的不是那名兒。”

暮青心裡清楚,只是有些喚不出口,她繼續喂他喝粥,過了會兒,問:“你可有表字?”

表字,即為表德之字。男子成人後,按古禮便不可直呼其名,需由父輩師長賜一別名,稱之為字,以表其德。凡人相敬而呼,必稱其表德之字,即表字。

“沒有。”步惜歡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我乃昏君,無德可表。”

暮青調著米粥,聽聞此言看了他一眼,卻被那漫不經心的笑刺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