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青回府時五更的梆子聲剛響,按大興朝例,這時辰朝臣便該在午門前候著了,只是離開宮門尚有一個時辰,步惜歡回宮應該來得及。

這時辰楊氏還未起,劉黑子和石大海卻已經起來操練了。都督府是三進的宅院,比起盛京望族府第來顯得有些小,但府里人少,住著還是很寬敞的。暮青性子冷清,步惜歡料定她府裡必定客少,於是便將前進的門廳改成了正廳,將中進改成了校場,刀槍劍戟演武臺皆是齊全的,兩旁還種著不少梨樹,從後院閣樓高處臨窗而望,可見桃林擁著梨林,梨林抱著演武臺,景緻頗美。

暮青進了中院,瞧見演武臺時,石大海和劉黑子正赤膊酣鬥,天色未明,雪落梨枝,若萬簇梨花開,那景入了眼,醉人心,只是梨樹枝頭一人不美。

月殺凌風肅立梨枝高處,靴尖點在枝頭,風動梨枝,人不動,遠遠瞧著儼然一副大俠風姿。

暮青往月殺指間瞥了眼,果見他指間有雪,專挑石大海和劉黑子搏得正酣時往兩人腳下彈,演武臺上潑過水,結著層寒冰,再落上雪,下盤一個不穩便會摔得鼻青臉腫。只見兩人咚咚栽倒,還未爬起,月殺自枝頭摘了團雪便又嗖地彈去演武臺!

這訓練方法有些日子了,月殺要求苛刻,要兩人寒冬天兒裡赤膊酣戰,腳下有冰卻不準兩人摔倒,誰若摔倒,便要踩著冰上的雪站起來,若站不起來再摔著,雪便會更多。這些日子,兩人三更睡五更起,日日只歇兩個時辰,每日搏到天亮時,演武臺上的雪常常像開了冰花,而兩人身上的淤青一日重過一日,就沒見淡下去過。

月殺訓練起人來,嚴苛的手段倒讓暮青想起一人來,顧霓裳若是在,也許在此道上跟月殺有共同語言。

“都督?!”這時,劉黑子和石大海瞧見了暮青,不由出聲打招呼,剛出聲,梨樹高處便有數道雪團射來!那雪團瞧著綿軟,卻含了內力,砸人如鐵,落在演武臺上,冰都一裂!

兩人咚咚又栽倒在地,石大海呸的一口血吐了出去,與劉黑子四腳並用地爬起來。

暮青從演武臺旁繞過,什麼也沒說便去了後院。

剛搬進都督府時,這兩人在冰面上一打便摔,剛才她進來時見他們已能酣戰一陣兒了。初時月殺不出手他們都能摔倒,方才月殺是出手偷襲他們才摔倒的。這訓練雖嚴苛,但他們兩人肯吃苦,這才半個月,進步就如此明顯,長此以往,不出一年便能在她身邊護衛了,若有三年時日,定成兩員猛將!

暮青雖然挑了劉黑子和石大海當她的親兵,但她並不只想將他們當成親兵培養,除了身手,他們還必須會追蹤潛伏、蒐集情報,近身可當護衛,放出去也能執行任務,她要的是身邊的人能以一當十,個個菁英。但訓練人並非她所長,交給月殺就好。

暮青回了閣樓後,自去灶房提了熱水,沐浴過後入帳歇息時天已矇矇亮了,不知睡了多久,睡夢中聽見楊氏在帳外喚她。

“都督。”

暮青一醒,警覺地瞥一眼床帳,看出天已大亮了,卻不知是何時辰,她將棉被往身上拉高了些,問:“何事?”

楊氏在帳外道:“侯爺來了,已等了一個多時辰了。”

“什麼時辰了?”

“巳時了。”

這麼說,元修下了朝就來了。

暮青心中有了數,淡道:“知道了,我這就起身,你不必侍候我晨起了,讓劉黑子來吧。你去廚房備些早點,端去花廳,一會兒我去和侯爺一起用。”

元修既是下了朝就來了,想必沒吃早點。

“是,奴婢這就去。”楊氏在帳外應了,卻心生古怪。都督睡覺時頗為警醒,往日在帳前一叫便會起身下榻,今兒卻在帳中不出,不知是何緣由。她知道昨晚都督出府去了,五更天兒才回來,許是累了,可她的聲音卻聽不出睏乏來,倒比平日裡還多幾分清明警醒。

這是為何?

楊氏猜不透,又忙著去備早點,只好滿心疑慮地退下了。

暮青聽見楊氏走了,這才在帳中鬆了口氣,轉頭瞧了眼放在枕旁的束胸帶,有些鬱悶。她這半年在軍營裡待著,一直是和衣而睡,從地宮出來後夜裡睡覺更是連神甲都不脫,頭髮都簪著睡,從不放下來。女扮男裝有諸多不便,她一直謹慎,楊氏一家跟著她的時日還短,連劉黑子和石大海都不知道她是女兒身,其餘人她更沒打算告訴了。

原本她夜裡都是和衣而睡的,怪只怪今晨歇息前沐浴淨身,也不知發了什麼神經想起步惜歡那句要她睡時莫綁著束胸帶的事,她竟鬼使神差的真沒綁,就這麼入帳睡了。幸虧楊氏知禮,未得她應允便沒過來掛簾子,不然非被撞破不可!

暮青鬱悶地坐了起來,把束胸帶拿過來,趕在劉黑子端熱水進來前將衣衫穿好下了榻,洗漱過後便去了前院花廳。

楊氏剛將早點端上來,元修坐在一旁還喝著茶,見到暮青來,便笑道:“難得你晚起。”

元修不知昨夜暮青出城之事,都督府裡的人自然不會多嘴,因此他以為她在軍中這半年時日累著了,回了京也沒得閒,這幾日不上朝就索性晚起了。

暮青坐去上首,從桌上端起熱粥來便喝了口,問:“何事?”

朝中一定出了什麼事,不然元修不會在都督府裡等了一個時辰還不走。他若是閒得沒事,來都督府裡找她解悶的,聽說她還睡著定會說改日,可他沒走,而是在花廳裡等了一個多時辰,甚至知道楊氏去喊她起身也沒阻止,這就說明他來這兒定是有事,而且還不是小事。

“昨夜奉縣知縣死在了天牢裡。”元修直截了當道。

暮青正低頭喝粥,眉一挑,毫不意外,她甚至覺得慢了,這時候才動手。

“昨日上元節,聖上將汴河行宮的男妃召回京中,晚上宮宴時亂糟糟的,奉縣知縣就差不多是宮宴的時辰死在天牢裡的。”元修沉聲道。

“哦?”暮青放下粥,拿起只素包來咬了口,“已經驗過屍了?”

元修聽了這話,冷笑一聲,道:“盛京府衙裡的仵作驗的,人死在天牢裡,竟然一夜都沒人發現,今早換崗時有人去送飯食時才發現人死了。當時在上早朝,此事直接報到了金殿上,百官皆拿你稱病不朝的事做文章,說你有病在身不便驗屍,盛京府衙裡有仵作,於是便召了仵作來去天牢驗了屍。”

那是還上著朝,不便出宮,不然他早來都督府喊她了。

“那仵作如何說?”

“猝死!”

暮青總算抬起頭來了,“因何猝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