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刀不稱王豎子狂中(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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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雲遮蔽金烏,寒風森森掠過頂空。
祭壇廣場,人山人海,嘈雜聲能入九天。可當那鐘聲響起,那嘈雜便如抽去薪火的沸水,沉靜下來。人群在甲士的安排下,化作了一個個方陣,每道方陣之間,留下了三尺左右寬的道路。
從祭壇往下望去,那陣列,便如兵士排布整齊,只等著將軍的發號施令。
一張張面孔,都浮現出好奇與希冀之色。
鐘聲是從祭壇東北方向一處鐘樓傳來。相傳鐘樓是以前一座寺院留下的。寺院早已在一場大火中坍塌,而鐘樓卻倖存下來了。鐘樓很高,有專門的守護人每日守護,並敲響鐘聲。
鐘聲可以代表很多東西。可以是警示,可以是召喚,可以是傳遞,也可以是一種祈福的方式。晨鐘暮鼓,平常而言說的是時間,但在佛門而言,也是斷絕七情六慾的警示。
沒有明媚的天光,也沒有日麗的氣溫。瑟瑟寒風中,卻越發的襯托出祭壇氛圍的凝肅與端正。
王凱之到現在還沒有顯身,只見到王家的族人在四處面帶不善的如遊魂一般走來走去。人們早就聽說了王家的變故,所以對於這些人的出現,便顯得有些嗤之以鼻了!人所不齒者,其中便有牆頭草。
禮臺在東面和西面,擺放著桌子和椅子,一字排開,有五六排的樣子。禮臺也是空的,許多人的目光落在禮臺上,帶著好奇和疑惑。於是,當鐘聲響過八遍之後,那低語聲和竊竊私語聲便響起來了。
朱兆基身後跟著的便是戰珏,還有兩名甲士。戰珏顯得激動,面色都紅了。而兩名甲士卻是挺胸抬頭目不斜視,一副高冷的樣子。朱兆基從東面的人群之中走來,儀態端方,謙和儒雅,給人一種謙謙君子的感覺。朱兆基朝著祭壇上方走去,步履不疾不徐,一級級石階邁上。戰珏卻眸光閃爍,似乎難以壓抑內心的興奮。
無數雙眼睛注視著朱兆基,這其中自然有許多是朱兆基所認識的人。
“三公子果然儀表堂堂風采俊逸,是做大事的人!當初只是聽大當家說起,今日所見,果然不錯。大當家跟我們這些人雖然是粗人一個,卻是眼光獨到見人犀利,這次自是沒錯的。”
“三公子武藝也是不錯的,能不惜屈尊為刀王典禮致辭,便說明了刀王與三公子之間深厚的交情,說不準刀王的本事也傳給了三公子。”
“這話說的沒錯,兩人算是亦師亦友,彼此提攜。”
“看來,刀王算是投入慶王府了!”
“慶王仁慈,封地內百姓無不稱頌,刀王拜入慶王府,一來震懾宵小庇護龍門,二來也算是刀王自己為自己的晚年下了一步好棋。誰都知道刀王恩怨多,而慶王又最是念舊的,刀王投入慶王府,那些明裡暗裡要找刀王麻煩的人,自然會被慶王的勢力所驅退。”
不同的聲音,不同的話語,在四周響起來。朱兆基卻是神色不變,到了最上面的石階,面頰上已是有些紅潤,附著一層細細的汗珠。戰珏站在朱兆基的身側,兩名甲士則站在後面。朱兆基深深吸了口氣,緩緩的抬起目光望著前方那黑壓壓的人群。他忽然生出一種錯覺,那便是君臨天下萬民臣服。不由得,他整個人的神經都放開了,毛孔更是舒展開來,宛若要汲取萬民的願力。面頰微微一展,露出一抹親和的笑意。
臺下,忽然想起山呼海嘯的掌聲,經久不絕。
朱兆基眸光熠熠,宛若星辰,澄淨深邃,而帶著自豪與得意。
他抬起手,朝下面揮了揮,開口道,“多謝大家的好意,今日能在王師的典禮上與大家相見,召集深感榮幸,卻又壓力倍增,有些不能自語了!諸位多是成名已久的江湖名人,有的是開山宗師,有的是揚名立萬的豪傑英雄,更有不少為江湖的寧靜與太平而披荊斬棘餐風露宿的豪俠!你們,都是兆基的前輩,是兆基所仰慕的英雄。試問,天下男兒,誰不羨慕你們?誰不抱著一顆馳騁江湖的滾熱丹心?誰不想在江湖中一怒拔劍震衣而去的風采?前些日子,得父王的恩准,我僥倖能深入江湖,更與諸位中的許多人有過一面之緣。兆基見過你們許多人的高超本領,更領略了你們中許多人的俠義風采,更讓兆基對諸位佩服之至。都說家國天下,那麼江湖呢?何為江湖?江湖在家國天下之中,家國天下與江湖,並非割裂的。”
朱兆基不由得說了許多話,幾乎沒有喘氣。只是這時,他略微停頓,目光如巡視兵士的將軍,卻沒有那份嚴肅。這也讓他的話語變得沒那麼窒悶和呆板,讓那些人願意聽下去。
“江湖在每一個人的身邊,在朝堂,在山野,在那一灣江水之上。有俠,必然有江湖;有江湖,必然有公義;有公義,必然有拔刀相助臨危救困。而江湖,便在俠與公義中,必然有其秩序。而江湖的秩序,是千百年來,無數前輩豪傑以自己的行為所刻畫下的讓現今大家所遵守的規矩。無規矩,不成方圓。江湖,也就並非一些人所說的,除了廝殺、欺凌、魯莽、粗鄙的賊窩,而是一個井然有序有其風浪而又有其俠嵐的地方。俠之大者,為國為民。諸位,兆基自然認為都是心懷天下憂國憂民的俠義之士,自不是作奸犯科無法無天之徒。”
朱兆基抱拳微微一拱,道,“江湖有言,刀不稱王豎子狂。以前我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也特地問了許多人老江湖。他們說法不一,讓我也是模稜兩可。但就在剛才,我坐在花園裡沉思,想到了今日王師退出江湖的大事,便忽然如有靈光乍現,似乎明白了這句話的真諦。或許我想的不對,不過藉著今日這樣的場合,我便卻之不恭講講我的理解,如有錯謬,還請海涵。曾有人對我說,這句話是一個典故,是說曾有一名刀客在未成名之前心浮氣躁舉止輕佻,自以為天下在手無人可敵,於是乎滿天下去闖,去撞,任何人在他面前,無論是前輩亦或是同輩,似乎都不是他的對手,而低他一等,於是乎便在老前輩面前出言不遜舉止粗魯態度蠻橫,直到他被人擊敗,才幡然悔悟曾經的無知與愚蠢。這種說法也有點道理,說的是任何人都要有謙卑的心態,而不是目空一切忘乎所以。但,這種說法我認為還是不對的。”
朱兆基緩了緩氣,只覺得那一雙雙眼睛無比的謙恭與殷切。
“我認為,這句話的真諦應該是,家國天下甚至江湖,都要有規矩,有規矩人便會守規矩,才會變得謙恭而文明。為什麼這麼理解呢?我們想想,一個前輩,一個大家,一個強者,在我們面前我們會如何?我們會目空一切班門弄斧炫耀自己嗎?不,我們會謙卑,會敬畏,就像有一股力量在指引著我們要遵守什麼。對,大抵就是這個意思。刀不稱王豎子狂。為何是刀,而不是劍,不是槍,不是其他的?因為刀乃百兵之祖,又代表著兇唳,更是一種力量。刀不稱王,便是無序,無序自然沒人會去遵守規則,便如群魔亂舞,你爭我奪,一片混亂,也導致豎子猖狂。所以,無論是江湖,還是儒林,亦或是武行,都需要一種約定成俗的規矩存在,才能讓秩序井然,人心歸安。”
有人在交頭接耳,低聲說著什麼。
朱兆基雖然看見,卻不以為意,只要有大部分人能如此安靜的聽他說下去,便證明他今日來的沒有白費。而身側的戰珏卻是大腦一片空白,緊張的不知所措,如個雕塑似得站在那裡。朱兆基明顯是放鬆下來,再沒了那一絲一毫的緊張與不安,反而如在自己的地盤可以揮斥方遒似的。
“正因為我們的約定成俗,正因為我們的規則遵守,所以,我們也能如今天這般的為王師的金盆洗手大典匯聚一堂。你們中許多人與王師有過交情,你們中有許多人是因為仰慕而來,而有一些或許是因為別的,但不管是因為什麼,至少大家心裡都是為了王師的功成身退而心喜。畢竟,江湖風浪多,如此成名已久名望高遠的前輩,能全身而退頤養天年,也是江湖的吉兆,正說明這些年江湖的太平與和諧,也說明這些年江湖中各大名門正派和前輩名宿為了江湖的穩定而傾注了心血。這是所有人的歡喜,也是所有人的碩果,需要大家為此同飲一杯,以示感激和敬仰!”
雷鳴的掌聲倏然響起,洞徹天地,宛若連那屋宇也在一起吶喊。
只是,天仍然是陰沉沉的,那烏雲卻是越來越厚,矇蔽了天日。
朱兆基已是說完,一個穿著玄色衣服的男子手持線香,躬身緩緩的從右側石階下走來,到了朱兆基的面前。朱兆基面色一肅,躬身接過那點燃的線香,低聲說了句什麼,那玄衣男子便退步到了第七層的石階上。朱兆基深吸口氣,眸光掃了一眼面前的人群,然後仰起望天,緩緩轉身,眸光充滿恭肅的望著祭壇,一甩袍裾,雙膝跪地,那兩名甲士已是退讓到了五步之外,戰珏不知所措的跪在了朱兆基的身後。
朱兆基一跪三叩,然後往前走了三步,又是一跪三叩,如此往復,到得祭壇前的爐鼎前,他磕了九個頭,隨後起身,將線香插入爐鼎之中。
香菸嫋嫋,銅鼎清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