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有意榮枯草

他們把你教的很好。

婉嘆過後，謝堂燕眉目暗沉，瞳眸裡籠上一層凌凌的霜影，重新審度著錦瑟。彷彿在為錯認，低估了她懊惱，又彷彿為意料之外的驚喜欣慰，仔細分辨，更夾雜一些難言的酸澀。

那種感覺。

猶如自己丟棄的一粒種子，為他人拾了去，精心侍弄。回首再去尋時，不僅沒有腐爛消頹，沒有長成籍籍無名的雜草，竟是出落的挺拔磊落，優雅蒼勁了。於是忍不住想去碰觸，可靠近一點，才發現它渾身長滿了刺，輕易碰不得。

利刃藏鞘，鋒芒在骨。

對謝堂燕的評價，明面上，錦瑟神情澹然，沉默著不置可否。心下卻波瀾叢生，他們是把她教的很好，可並非關乎陰謀，權力，士族，君王…

孃親和阿爹從不強求她學習，或是做什麼自己不喜歡的事情，亦不會向她提及光鮮背後的腌臢。

他們視她為掌上珠，心頭嬌，近乎無底線的寵溺著她，應承著她所有的請求。

連同明琮和華年，也不捨得對她過分嚴苛，只一日日的縱著她，護著她…陪伴她讀書寫字，騎射機辯，累積著那些愛意，希冀終有一日她可以長大。

她是泡在蜜罐裡，給千嬌萬寵著長大的。

少不更事，所見皆以為山花爛漫。

如今變得心機深重，汲汲營營於算計籌謀，不過是吃了虧，受了傷，撞得頭破血流，摔得粉身碎骨，一步一步走來，自己體驗學會的。

前人總是想傳授經驗，使後人避免重蹈覆轍。但若非親身歷一遭，沒人能真正的教會另一個人怎麼生存。

更有，如果不是自己同意，誰又能傷害了得她呢？

錦瑟陷入回憶，一時想的出神，看來情態悵惘悲傷。謝堂燕靜靜端望了她片刻，不由放軟了語氣，緩緩道。

「昭陽，即便我一開始我就是為了李氏。但慕容明月不是更可恨麼？他以華年之名，利用了你，利用了李氏，害得家破人亡。」

聞言，錦瑟頓時清醒，涼涼的睨她一眼。

「您不必挑撥什麼，在我看來你們半斤八兩，他做的事情惡劣，一定要付出代價，您也不差。當初，如果你不曾派人給華年下金銀盞，就不會給他可乘之機。」

謝堂燕輕笑，不辯反問。..

「那麼昭陽，你又為什麼要去救冷宮裡的太子呢？」

「你可知，倘若你不去救他，任他自生自滅，也就不會有後來這些事情了。最初，在向李氏輸誠被拒時，我便用了第二個辦法，殺了太子。留下的崔氏固然棘手，需從長計議，可區區一個晉王和陳氏，憑王謝兩家還是對付得了的，毋須用到李氏。」

「可偏偏，你救了他。昭陽，你既不想使李氏步入權力之爭，那麼就該明哲保身，隔岸觀火。你不該救他，你救了他，在外界看來就是站定太子，向其他勢力宣戰。你不止得罪了王謝一族，同樣得罪了崔氏和晉王。」

「昭陽，這個道理，你不懂麼？」

話音落地，錦瑟又一次想到陰暗幽邃的山洞裡，男子拿一雙狼一般兇狠的眼睛，悲憫的看著她，一字字銳利道。

「小姐做了不該做的事，幫了不該幫的人，自然要承擔相應的責任。」

轟隆一聲，好似萬丈高空劈下的驚雷，炸開了她長久以來的堅持，有什麼東西在一點點崩塌瓦解。

碎玉難全，白壁生瑕。

胸膛裡，那顆偏執的，自欺欺人，還懷有一絲絲僥倖，希冀著可以償還的心重重墜入深淵。

謝堂燕再一次讓她認清了現實，原來，一切的癥結之始真的是由她而起。

錦瑟覺得痛苦。

眼見少女瀕臨崩潰，謝堂燕猶嫌不夠似的，繼續說著。

「昭陽，你的一念慈悲，造就了今日的殘局。如果再給你一次機會，你還會對慕容明月施以援手麼？」

早知道落得現在這般境地，她還會妄動惻隱之心麼？

不會，當然不會！她也不會心心念念著來建安。

那樣的話，華年不會隕命，李氏一族也不會承受無妄的滅頂之災…一切都會不一樣。

但世間沒有重新來過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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