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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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自我安慰了許久,但思來想去,李蘭陵仍覺失意,似乎他和景行之間,缺少父子天生該有的孺慕之情。起初,他為此不能釋懷。直至後來,見到景行待人行事,俱是一副淡漠的姿態。兩相比較,李蘭陵遂認定了他是天性涼薄,心下才跟著好受不少。
倘若不曾見到景行對琅琊的溫柔,想來他會一直這樣‘自以為是’下去。
景行待旁人冷淡,待他疏離,唯有待琅琊,是毫無保留地捧出一顆真心。少年熾熱的情感,他暗中一一瞧在眼裡,不覺心驚。
景行時常會做些小玩意逗琅琊開心,什麼海棠花製成的書箋,沉香木雕刻的簪子,各色琥珀串成的手鍊……那般精巧的心思,甚至比女兒家還要細膩幾分。
不過更多的時候,景行只是默默陪在琅琊一側,靜靜注視著她。他和琅琊,怎麼看都不似母子,倒像是兄妹,亦或是……情人?李蘭陵一個激靈,立時在心裡否定道:太荒唐了,怎麼可能,他真是瘋魔了才會冒出這樣的念頭。
然而,隨著所見事實愈來愈多,他背後不禁生出冷汗,李蘭陵擔憂景行知道了什麼。轉念又嘲自己一驚一乍,這絕無可能…那個孩子一出生就死了,帶著曾經所有滋生的陰暗、犯下的罪孽,成為一個永遠無法宣之於眾的秘密。
甩掉腦中不切實的猜測後,李蘭陵鬆了一口氣,旋即想到的卻是:琅琊之純潔無瑕,對於世人而言,是一面剔透的鏡子,是渺渺荒漠中一片綠洲,很難有人不被她吸引。
他該提防的。
不過還好,現在景行同他的障礙已不復存在。
他們才是真正血脈相合的至親,這份羈絆永遠無法切斷,不知想到了什麼,李蘭陵眸中浮現出零星的柔和。如今琅琊離世,他自覺已收服景行,諸事暢意。言語上便不像從前一般,說什麼都要握著分寸,謹慎小心。
胸膛裡一顆心如壓抑久了的火山,躁動不安,現下終於尋得一裂隙,自然不可抑制的想盡情宣洩。
開始時,李蘭陵尚能端腔拿勢,做出一副平淡無謂的模樣。逐漸地,卻是眼色赤紅,愈發收不住的癲狂,整個音調亦跟著拔高拖長。說到最後,他已然面色漲得發紫,喉嚨裡止不住的咳嗽。
“咳咳…景行,你是男兒身,固然你母親是王氏嫡女,出身尊貴。可到底她是女人,整日裡為謝情情愛愛糾糾結結,目光短淺,見識不足……景行,你身負王氏和李氏共同的血脈,可知這是多大的饋贈。屆時你登位,那群烏合之眾必定無話可說,更不敢覬覦一二。景行,我們將為南齊開創一片新天地…”
一番宏圖大志講完,李蘭陵尚覺意猶未盡。轉眼卻見景行神情散漫,一雙較之常人泛著淺灰色的瞳眸,平視著前方的牌位,竟似是出神了。
李蘭陵不由生氣。
“景行。”
他喚他,語氣暗含不滿。
李景行沒作應答,他的唇角噙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容,像在咂摸什麼東西,讓人捉摸不定其喜怒。眉睫上覆了一層霜皮,瞳仁裡所見,是冷到骨子裡的寒涼。猶如枝上寒鴉抖落在雪地的一支絨羽,一下澆滅了李蘭陵蓬勃的慾望,凍醒了他的理智。
李景行抬眸,淡淡瞥了一下眼前這個自稱自己父親的男人,李蘭陵真的愛琅琊麼?人心不過小小的寸尺之地,很容易就被填滿,他裝瞭如此遠大的‘抱負’,以及數不清的陰謀算計,還有空出的一隅給琅琊麼。
被他這一眼看得發怵惶然,李蘭陵語塞,立時歇了原本想責問他的打算。是他操之過急了,即便許以景行這樣滔天的富貴榮華,到底琅琊才過世不久,他定然不能徹底放下。
若是因此激發了他的反骨,事情會麻煩得多,心下不由躊躇,李蘭陵正思量著該怎麼為方才的言辭解釋一二。但李景行沒給他補救的機會,咬字緩慢問道。
“你愛母親麼。”
像是公堂上審判犯人,這般沉重的壓迫感,讓人連喘氣都有些乏力。
李蘭陵怔愣了片刻,下意識地低頭,去看蒲團上跪著的人,確然只是個少年罷了。那麼景行真的是自己的兒子麼?他又一次地疑惑,會不會搞錯了。
但日日夜夜糾纏著他的記憶不會騙人,那時候,是他親自守在旁邊,目睹了他的出生,也是他親手抱他到琅琊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