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春雨在大地上綿綿編織過後,空氣由凜冽而溫潤。大自然分外宜人。

李維軍被關押了。而家人也在這時才瞭解到,這幾年,他還做了諸多他們不知道的事兒,遠不止別墅這點兒……母親覃紅星無法想象兒子每天揹負著多麼沉重的包袱。

舉足輕重的長子被關押,讓李家如被掘走了靈魂,個個沒了一點點精神。這一家子精氣神全消,沒精力注意到李家莊子的人重新在李家人面前耀武揚威的神氣。李家莊子除了李民源這門戶外,街頭巷尾洋溢著節日般的歡聲笑語。

李維軍被關押了幾天後,李家莊子的人們奔忙傳說李維軍將會被槍斃。言傳了幾天後,他們爭相到村支書家裡,強烈要求不許李家把李維軍葬到李家莊子的地界內,說被槍決的人,對李家莊子風水不利,因而不許把李維軍運回來安葬。他們商量決定,把進出李家莊子的路全都堵住,日夜輪班站崗,對運送李維軍骨灰的李家的人一律不予放行。他們嬉笑:李維軍是蒼蠅掉茅屎坑,腿蹬腿蹬白折騰……

李民源成了呆子,一天到晚面無表情的一言不發。李家莊子人們早晚等著看他一家的熱鬧。李民源也不抗議,倒是老婆孩子氣憤不已,但是又沒有心神和力氣跟村裡眾人計較。

李家人也探聽到李維軍將被判處死刑。覃紅星不得不放下臉面去求兒媳婦,求兒媳婦的家人,求他們放兒子一馬。但是曹家人皆無動於衷。

曹家人對李維軍很失望,尤其是老太太。老太太指望他能給寶貝女兒頂起一片天,然而他卻把天頂了個窟窿。但是老太太考慮到李家的情況,讓兒子女兒點到為止,切不要過激過分為難他。曹廣武見多了光怪陸離,就勸妹妹:

“母親說得對,平常心對待!”

曹廣文怒氣尚未消減,對於母親和哥哥的勸導,完全聽不進去。不過李維軍已經被抓起來了,她也已經達到修理懲罰他的目的了。不論目的達成與否,她仍然滿懷憎恨,難以以平常心釋懷。

老太太見女兒還是從早到晚氣嘟嘟的,就在兒子面前嘆息。曹廣武明白母親的意思,就勸慰母親道:

“媽,妹妹被您嬌慣慣了,哪裡忍受得了這氣!短時間內她是什麼也聽不進去的!還是不要勸她了!我們能做的最好是不要提李維軍,不要提李家,轉移她的注意力,慢慢平復她的心情。”

“是的!你說得對!她的脾氣,從源頭來說,主要怨我!只是這李維軍,原本看他挺有擔當的,怎麼淪落到這幅德行!”

“他就是因為太有擔當,才會那麼做!因為他的家裡給他灌輸的是傳宗接代、光宗耀祖的理念!”

“唉……也怪可憐的!”老太太長嘆一氣。

不準李維軍葬回自家莊子地界,李民源只好在距離李家莊子較遠的荒山坳裡找了塊地方挖坑,想著到時先讓兒子入土為安,至於回李家莊子,以後再計議。坑挖了幾天,在挖得差不多時,掄起的鎬頭落下去“嘡啷”一聲觸到了一塊石頭,震得他手直髮麻。他很厭惡的往外摳,很吃力,摸索了半天,把那塊石頭的上的泥土都拂乾淨了,還沒扒出來。光滑的石頭上露出來刻著的字:李銘卿之墓。他再仔細擦拭那幾個字,又湊近仔細看了看,就觸電般的暈了過去。人就倒在了石頭上,頭部恰好磕在了墓碑上。

李民源雖然沒有親手把男人們的墓遷回李家莊子,但是,他找到了墓地的所在,他終究還是沒有辜負長輩們殷切期盼他完成的事情,雖然用盡了一生……

李民源去世了,這一下子轟動了李家莊子。李維國受母親之命到親戚家去報喪。

聽說弟弟沒了,大姐李姝妍、二姐李姝婷、三姐李姝嫻帶著各自的兒女子孫們都趕過來了。大姐不喜不悲的神情,忙完弟弟的喪事就帶著家人片刻不留的走了;二姐、三姐傷心不已,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叨唸孃家門不幸,弟弟一生的何其不易……三位姐姐雖然也活得不輕鬆,可是終究享受過李家的繁華,也沒有修家安祖的重責。而他呢,不知繁華何許,卻揹負其留下的重擔,一生負重……但是李民源什麼都聽不見了。他尚未出生就揹負的家族厚重的包袱,現在終於放下了。

李家莊子裡的人還是個個前來送別李民源,不論來人懷揣什麼心思。他曾經的勤勤懇懇,他曾經的兢兢戰戰,他曾經的退退縮縮,都在來者的複雜視線中消散遠逝……

聽說了李民源的事情,覃家堂兄堂嫂竟然也來給李民源送行了。他們之間究竟不是親兄妹,除了給老覃夫婦上墳祭拜時會彼此見面,其他時候各過各的。今天堂兄堂嫂能來,出乎覃紅星的意料。堂姐沒到,只是讓堂兄堂嫂順便給帶了些紙錢過來。

料理完李民源的後事,李家重新陷入無法應對的窘境。一家人的精神陡然陷入了黑色無光的境地。覃紅星麻木無措的沉默了幾天,驀然醒悟不能再這樣的讓這個家任之由之。她開始四處奔走,她要把兒子救回來,她要讓李家逝去的男人們都回到李家祖墳……總之,她不能沉默的接受這些接踵而來的打擊。她奔走的結果是有幾位老人,從外地風塵僕僕的一起趕來幫她。

覃紅星認出來老人中一位是表舅舅段玫,多年不見,他又老多了,頭髮已經全白了,滿臉皺紋,戴著老花鏡,手裡拄著柺杖,還有兩位年輕的人隨步攙扶著這位曾經叱吒沙場的風雲將軍;之外的老太太和老頭兒她就不認識了。幾位老人在李民源的墳墓旁傷心異常,而且也都對著李民源哭訴愧疚,說他們沒有照顧好孩子,愧對了舊日故人……

段玫傷心得顫巍巍抖著手臂向覃紅星介紹同來的老人們。他指著一位年紀較他年輕些的頭髮花白的老人向覃紅星介紹道:

“孩子,這是你們的任凌峰叔叔,也是你未見過面的公公的老故友!”

又指著兩位老太太向覃紅星介紹道:

“這位年紀長些的是你們任少原嬸嬸,這位年紀輕一些的是你們任國紅姑姑。”

覃紅星向各位長輩們打招呼,委屈的淚水模糊了視線。她感覺心裡有無數的委屈、無數的話想向他們傾訴,但是一句也說不成。她拉著任少原和任國紅的手,就覺得親切而又無助。就在覃紅星傷心得站立不住時,任少原吩咐上身後一位婦人過來攙扶她。覃紅星就勢搭在那人肩上,抽泣了好一會兒,她抬頭才發現這人見過:這不是高思任的母親嗎?她連忙把手拿開,淚眼婆娑的頓覺甚是難為情,不知如何躲閃對方。

任少原過來道:

“孩子,忘了給你們介紹,這是我的女兒任代兒。”

覃紅星看見任代兒衝自己微微的笑笑,覺得無法承受的莫名的滋味從心底湧起。

段玫異常自責,他認為自己沒有代昔日兄弟照看引導好李民源,才讓他生活得如此惶恐而又執著,讓他的人生只有信念,沒有信心,讓他堅定不移的為信念、為使命拼命,卻在生活面前逃避退縮,狼狽不堪……

任凌峰在李民源一家子居住的屋裡轉了一圈,看到屋裡雖然收拾得整潔有序,卻連一件像樣的家用電器都沒有,做飯還是用土灶,屋裡像樣的傢俱就是幾把椅子,更多的是歪歪斜斜釘起來的小木凳,也許坐的時間久了,木頭變成黑色的了,也許是坐多了、坐久了,小板凳凳子面光光的。他向覃紅星詢問這幾年的生活情況。

覃紅星委屈的又哭了起來,哽咽著訴說了當年李民源從部隊復員回來時一窮二白,訴說了在李家莊子受盡的欺凌,訴說了這幾年的好轉和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