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妯娌們分外關心的李家各類店鋪中,藥鋪裡生意興旺得出人意料。李慎卿僱請的看病郎中一天到晚都忙得兩腳朝天。顧客盈門是因為李家藥鋪信譽高,藥價又不會因人多而隨風亂漲;加上戰亂,躲進城裡來避難的有錢人、窮苦人生病或受傷的也越來越多。

藥鋪購進藥的價格上漲了,李慎卿擔心跟著購進藥價提高售藥價格會影響聲譽,就僱短工到山間採挖藥材加工。只要山裡挖得到的藥材,就不購進,而成本則不到購買的五分之一,只是時間過程上要長,一批藥的採集、加工到成藥,往往要個把月的時間。所以採藥也是李家藥鋪做的一項大事。有時某種藥材豐收了,留夠備用的外,藥鋪裡也會大宗的出售成藥。藥鋪部分自採加工的藥價格不僅沒有上漲,還在周圍一片漲勢中下降了……

李家藥鋪救死扶傷的精神為窮困的病傷者感恩而在當地廣為傳頌。城中鄉下求醫問藥的人都慕名而來。

這日,藥鋪闖進一位胳膊受輕傷模樣的穿軍裝束的人,但他的軍裝很特別,一雙滿是灰塵的舊皮鞋。鞋偏大了,他每走一步路腳要斜一下,防止鞋脫掉。鞋子裡大概塞進了些草,有乾草葉子從腳邊伸出鞋幫,腳踝上還繞著幾圈草葉子,沒穿襪子,不知道他這是用草來撐鞋子怕掉的,還是用來替代襪子的;腿上的褲子是藍灰色,灰土土的,一條膝蓋上已經破了一個洞,勉強用一片麻布縫補了一下,上身的褂子跟下身褲子顯然是不配套的,卻是嶄新的衣料,雖然也被灰塵塗抹得深一塊、淺一塊的。光著頭,臉上的汗水順臉頰往下流,把臉上的灰塵衝成了一條條蚯蚓蜿蜒的形狀。他進了門,從破衣服裡抖出一杆隱藏起來的槍,手裡緊握著那杆槍,指東畫西,所見之人,連忙避讓,唯恐躲閃不及。

大兵進了店鋪,端著槍就坐到郎中面前,嚇得其他等候把脈看病的病人急忙閃到一邊。負責管賬的李大泉見其所來似並非正道,擔心無端滋事,就悄悄吩咐負責抓藥的夥計李才叫來幾個在後院加工炮製藥的夥計到前面幫陣勢,讓他順便悄悄趕快往大宅子裡報告李慎卿。

李才匆匆跑到李家大宅,可巧李慎卿不在家,急慌慌的向僕婦們打聽,才知道這會兒只有大老爺修養在家,老太爺一早也出門去會友去了。李才權衡了一下,決定報告給大老爺李榮卿,請他定奪主意。

李榮卿並非是什麼因病在家休養,只是為避時局的戰亂而躲避在家罷了。他在家喝喝茶,罵罵人,長吁短嘆,一天就這麼過去了……宅院裡的人除了老太爺、老太太,都儘量避開他,或者跟他少言語,免得無端被數落訓誡受閒氣。

李才快步跑到長房門前,見李文、李武站在門口。看見他們兩人,就知道大老爺肯定在家,他心裡有了著落:總算找到給他們掌舵的人了。

李才氣吁吁的一屁股坐在門口,抬手讓站在長房門外聽差的李文進去傳報一下,說有要緊事要見大老爺。李文瞅瞅他,竟然連連搖頭。他只好求李武。李武直皺眉頭,勸他不要進去找罵。李才只好把藥鋪來了蠻橫大兵的緊急情況說給他們。李武李文一聽也怕了。但是依然都推脫不肯進去通報。李才少在李家內宅當差,所以對於內宅雞毛蒜皮的力量大大低估,就歇歇腳,撩撩衣袍,橫橫心,自己衝進去了。李文李武也沒阻攔,只是兩人看著他進去的背影又擰眉毛又嘆氣……

陽光明媚溫暖的照射著院子,院子右側有一架葡萄。葡萄葉子落光,乾瘦的藤條扭曲著趴在木架子上。架下襬著桃木雕花的朱漆桌椅。李才進去,就看見大老爺獨自在乾枯的葡萄藤下曬著太陽,悠哉品著茶。

李榮卿悠然的坐在那裡喝茶,抬頭看見李才,立刻嚴厲的問:

“你,哪房的?怎麼擅自就闖進來了?”

“大老爺,我是藥鋪的夥計李才!”

“你是藥鋪的人?你不在藥鋪本分聽差,跑來這裡幹什麼?”

“大老爺,藥鋪來了蟊賊……”

李榮卿一聽說有蟊賊鬧到店鋪裡來了,就噌的站起來,罵口不迭。李才想說的話,幾次出口,都被連連的橫罵抵回去了,低頭站在一邊,懊悔得直皺眉頭,心裡乾著急,擔憂自己辦事不力,耽誤時間長了店裡鋪裡出什麼事,怕自己又要被扣工錢。

聽見大老爺大罵,李武小步跑進門來,跑過來,也不敢插話,低著頭,苦著臉,不停的擰眉。大老爺先是罵蟊賊混賬,又罵當局者軟弱,不肯使出硬手段,到後來再罵什麼,李才就沒聽進去,只能不停的點頭。他罵完了,又坐下去,端起茶杯,品了兩口茶,才道:

“李才是吧?你說的這事,要去找三老爺,我不好插手家裡店鋪的事。那裡又不是衙門的事。”

李才連連稱是,就要走,但是又聽大老爺道:

“這事如果要打起官司找我才對。店鋪事,你去找三老爺定奪,看他怎麼處理吧。”這樣說著,繼續悠然品起茶來。

等到李才從李榮卿的房出來,已經過了三盞茶的時間了。他心裡不滿道:打官司也不該找你,你在家,管哪家的官司!正這麼想著,看見長房門口的李文一派又哭又笑的相容對著他。李武也跟著出來,臉上的表情和李文一樣。他白了兩人一眼,氣嘟嘟的快步走了……

李才走到大門口,站在那裡正不知道該怎麼辦時,就見五老爺李瑞卿和六老爺李銘卿兩人慷慨激昂的從外面大步踏進來,李才忙上前請安。瑞卿和銘卿瞅了他一眼,笑了笑。等到他們擦身而過時,李才鼓起勇氣對著背影試探道:

“五老爺、六老爺,今天下午店裡來了個拿槍橫行的蟊賊,不像是官道的正經兵,好像要鬧事,管賬李大泉著我趕快回來報告三老爺,可三老爺不在,我就報告給了大老爺,大老爺說這事歸三老爺管,可是三老爺不在家。奴才就不知該怎麼辦了,而且時間拖久了,也不知店裡現在怎麼樣了。能不能請五老爺、六老爺去鋪子裡給夥計們拿個主意!”

二人聽了轉回身,看見李才又膽怯又無助的神情,瑞卿直笑起來。銘卿則是很嚴肅的答應去店鋪裡看看。李才聽到銘卿這樣說,如釋重負,他知道耽誤了事情,如果出現了壞的結果,不知道自己也要跟著倒怎樣的黴,也許一家子衣食都沒著落了。

銘卿要去藥鋪,沒有表態的瑞卿也跟著過來了。他們到了店裡,那個兵模樣的人還在,店裡的夥計還給他倒了杯茶。他那受傷的胳膊已包紮好,一手搭在放在桌子的槍上,一手端著茶碗,不耐煩的喝著,嘴裡不時嚷出一句:

“我說你們當家的沒死吧?怎麼這麼半天還走不出來?”

銘卿走在瑞卿前面,昂然的站到破衣爛衫的兵跟前,兵冷不防被窘了一下,戒備的放下茶碗,握緊了慌忙遮掩在灰衣爛衫下的槍。

銘卿仔細打量外表,看不出他是來自哪部分的。

瑞卿瞅了瞅問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