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城裡的宅邸除了比鄉間的府邸小些外,別緻之處又著實的勝過鄉間建築粗獷的氣派。闊綽而又顯貴的風格,花園也修得別緻靈秀——亭臺樓閣、山水花木,更有講究,當然也就少了一份深邃與空闊。

雖然城中相對安定,但女人們還是更喜歡原來的空間,因為地方大,就覺得擁有更多自由空間的享受,要少些拘束,多些自己的舞臺空間。在一個邁出自己空間或者在自己空間內舉目則遇他人的空間裡,縱使個人不被幹涉,也覺得彷彿被別人擠佔了地方,很不舒心。

住進新家,任氏不滿地方憋窄,滿心的嫌怨,不過她不會說,而是頻繁拜訪二房與三房。這天,她一早梳妝好了,到上房請安,遇到韓氏。二人請安問候後離開,任氏提出:

“老三媳婦,沒事我們一起到老二那裡去坐坐吧。到了城裡有些日子了,也不知他們收拾好了沒?如果還需要人手,我們也好幫幫忙!畢竟我是大嫂,你們如果還沒安頓好,老太爺、老太太知道了,定要責備我這個大嫂懶惰!”

韓氏也知道大嫂心計繁多,不想同行,但是也不想得罪,就只好應允:

“好吧!去看看,讓大嫂費心了。”

她們到了二房處,見季氏正在屋裡教訓兒子。季氏看見來客,連忙打發丫頭帶兒子吃早餐去了。任氏就責怪季氏道:

“小孩,淘氣就淘氣吧,何苦一早兇巴巴的對他們!”

“你們是不知道,一早兩人坐在一張桌子邊就相互踢打起來,就為爭個桌子邊!一刻也不省心!”

“那不願小孩子,要願大人!就這麼小的地方,能不相互磕碰麼?”

“是啊,自從搬進城裡,心裡總覺著不順氣!”

“呵呵,習慣就好了!”韓氏豁達的笑道。

“習慣了原來的地方。再這麼住下去,就怕相互磕碰的不是孩子,是大人也說不定!”任氏道。

“就是,就是,有些人少看一眼,多順心一會兒!”季氏道。

女人的抱怨由各房間輾轉,而後就傳到了上房。老太太聽了直嘆氣。一方面,她也不願挪動,雖然城內的新府邸亭臺樓閣的精緻勝過鄉間,然而總是覺得人在異地為客,不似在自家;另一方面,也嘆氣這些兒媳婦們不夠婦道,怨言不知道吞嚥,而且到處傳揚,一點婦道之家的含蓄和沉穩都沒有,更別說維護這個家的體面了。老太爺聽到老太太因為兒媳婦們的口舌而不住嘆息時,就脾氣大發:

“挪挪地方就這麼多嘴多舌,一群頭髮長見識短的女人,什麼時候都是隻會挑剔,什麼時候都擔不了點兒事,撐不起場面!……”

李家的收入搬到城裡後收成銳減,尤其是鄉下田地裡的收成,而開支反倒比在鄉下大了好幾倍。主要是到了城裡物物均要購買,城中的東西原本就貴,且戰亂紛起,物價飛漲;而最近新上任的高官,斂財名目繁多,捐稅多達五十多種。

新上任的省主席被號稱“叔不知將軍”,城裡百姓對其極為怨言載道。他們面對這“叔不知將軍”如此惡貫,除了暗中罵口不絕,也別無他法。而李銘卿卻認為他應該叫:“季不知將軍”,即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槍、不知道自己有多少錢、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姨太太,除了這三不知外,還有不知道自己設了苛捐雜稅多少。這位“不知”將軍憑藉自己的想當然,來到這一方水土後,讓自己的“不知”內容更加多了起來。

李家店鋪的生意收入雖然好,卻好不過支出之大。財大氣粗的李家也不得不開始計較錢財。這讓李家的人開始注意財路,尤其是女主人們對家裡的財產敏感起來。她們注意到李家的糧店、布莊等店鋪生意一般,錢莊越來越清淡,甚至賠損,只有藥材店鋪越來越旺。藥店的財路成了李家矚目的一塊白花花的大肥肉。

矛盾在眾妯娌間因財日漸而凸顯,一家上下眼見妯娌間的關係緊隨經濟的變化而變化。大太太和五太太最先覺察到了家裡經濟的變化,對這方面關注也表現得最積極。

大太太任氏表面是一點兒也不露聲色,卻一天到晚的盤算李家的家底兒,從城裡一直盤算到鄉下,她把所有能入她管轄範圍的錢財都儘可能的聚攏起來收著,然後就誰再也不知她手中錢財的去向,誰也別想再看見了。身邊的人懷疑她把錢運回孃家了,可是誰也不能證實……

二太太季元英則是以兒子們要這要那為名,日夜想借口從老太太那裡支錢,她的錢多不會留在手邊,而是悄悄地運到孃家去。儘管她在悄悄的做,全家上下卻都明明白白的知道。當然要得多的離譜了,自然也就少不了受老太太呵斥,這時季氏就會哭表妹白貞,哭她走得慘,走得如何早……老太太很怕提白貞,自覺對不住她,也怕說起。但季氏不管,抓住這個弱點,多多為自己聚些錢,當然她也知道分寸,總是在有一兩個人而又距離她和老太太不太近時假意的小聲提白貞,讓老太太聽見,而別人又聽不太清,拿到了錢,就達到了目的,就坦然舒心了事……

下人們悄悄言傳,這二太太定是覺得表妹沒有嫁入李家,失了面子,故此多拿些錢物回孃家去圓場子。

賈氏不會攢錢,也不會拿給孃家,她花錢如流水。她感覺錢緊了,就直接抱怨沒錢花,什麼首飾過時了,衣服不鮮亮了,沒法出來見人了,寒酸得沒法歸寧省親了,人家會認為現在她在李家討飯了呢……她希望把自己哭窮的陣營擴大,當然裡面只能容自己信任的人。她想到的自然首先是表妹梅爵,一方面梅家的家勢大,另一方面表妹這裡有天不怕地不怕的聲勢,既可以給老太太、老太爺以強勢的沒法避閃的麻煩,如果不兌現表妹的要求,也就可以給自己鼓勵和信心。

賈氏有空閒就到六房找梅爵說話。就連冬子也覺得這位嫂子兼表姐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她提醒梅爵注意點兒。梅爵對冬子笑笑道:

“她這拜年的心機,連你都看出來了,可見目的是實現不了了。”

“我們未到李家前,就少往來。到了李家這麼長時間,她也沒對我們熱心過,還動不動爭奇鬥豔的。現在三天兩頭的來,可見心裡揣的不是什麼好心意!”

“可她是長,我們還是要禮遇!”

賈氏的如意算盤在這位她自認為在李家和自己最近的表妹那裡最落空了。梅爵對她的錢財計劃理也不理。她絞盡腦汁,認為只有拿表妹入門以來家裡人人諱莫如深的翡翠李子來給自己鋪墊了。

這天,她又到梅爵房中閒坐,說笑間,特意把李銘卿和張白貞的翡翠李子事告訴了她,想博取表妹的歡心,建立自己的財產團隊。可是,他沒想到梅爵聽了雖然吃了一驚,但依然沒有對她的感激與親近,反而離她更遠了。

因為爭財產一事,梅爵這才知道自己原來是應當有一枚翡翠李子的,按照李家娶兒媳婦慣例。她對翡翠李子一直都沒有放在心上,不是因為她不敏感,而是因為她不稀罕這些珠寶錢財,她什麼也不缺,缺少的是一位與她的無拘自由和靈魂相互慰藉的知音。賈氏提醒,她這時記起自己似乎在很多場合見到嫂子們佩帶著枚一摸一樣的翡翠李子,她注意到了。尤其是二嫂季氏,有好幾次在自己面前炫耀翡翠李子,分明有所指,但她不知道指的是什麼,還以為二嫂是窮鬼出身借翡翠李子炫富,原來她指的是自己不符合李家媳婦的人選,而銘卿賢內助原來另有其人,而且是已經選定了的六房翡翠李子的持有人,但是她死了。如果不死,會怎樣,她是不是會出現在這個家裡,自己的擅自闖入太魯莽了,這樣一想,不知為什麼有些毛骨悚然,她不由得開始對這個相處下來彼此都不滿的門戶謹慎起來。

知道了關於翡翠李子的意義,雖然梅爵顯得依然很自我,但是她在心中卻小心的應對每個人,張揚的風格下籠蓋的是不得不內斂的慎重。她對李家的事越來越置若盲聞,但是更加關注自己的自由、理想,她更多考慮自己離開李家應何去何從,她要為自己找一個可以駕馭自己的自由的支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