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得浮生一日涼。

一直以來,陳實都不喜歡白清逸吟詩作賦的調調,總感覺酸溜溜的,此刻,聽詩與琵琶聲合在一處,倒覺得有點意思,便好奇地微微睜開眼睛,瞧了片刻,忽又疲睏地合上了。這一覺直睡到午後才醒,陳實再看二人,吳真兒仍在彈奏琵琶,白清逸依舊在搖頭晃腦地吟詩作賦。

暮色漸臨,西風拂過,木葉飄黃,蟲鳴爭響,殘霞紅豔,半月新起。白清逸發現陳實醒來,指著屋後的山說道:“後山景色怡人,不知可有路徑通往?”陳實自小住在此處,從來不覺得後山景色怡人,心裡極不願去,又不敢違了二人興致,只好勉強答應帶路上山。

依路而上,白清逸與吳真兒說說笑笑,讚賞著山中景色,倒將陳實遠遠甩在後頭。行至半山腰,白清逸騷 情又至,忽道:“‘秋山野客醉醒時,百尺老松銜半月’,古之詩詞,此句甚合我意,趁此良辰美景,恨不能當下濁酒一杯。”吳真兒亦有才情,說道:“小女子卻道‘蕭蕭遠樹疏林外,一半秋山帶夕陽’這一句更合現在景色。”白清逸說道:“自古詩詞多以秋為題,真兒姑娘秀外慧中,何不即興一首?”吳真兒道:“白大哥風華絕倫,理當先讓。”白清逸略加思索,作得一首:

彎彎折折路,

紅紅綠綠秋。

臥看白雲起,

側聽清泉流。

白清逸作詩完後,吳真兒略一思索,也得了一首:

夕映石階綠,

月染秋山碧。

花草本無情,

卻絆相思意。

二人都作完詩,免不了相互稱讚一番。

秋高氣爽,桂菊飄香,相處了數日,吳真兒情愫漸生,常常與白清逸談論詩詞歌賦,或琴瑟鼓弦,天晴之日,登高望遠,或是溪邊漫步,彷彿世外桃源的一對神仙眷侶。

暫不說白清逸與吳真兒膩膩歪歪之事,且說吳老伯領了聘禮千金,日日賭場廝殺,開始幾日,運氣甚佳,贏來的銀子,簡直要用籮筐才能裝下。正所謂十賭九騙,混跡賭場之人大都不是善茬,幾名賭徒們欺人眼花力衰,便設局將吳老伯的銀子“贏”去。連著數日,吳老伯不僅輸完了贏來的錢,連沈府給的聘禮也輸得所剩無幾。吳老伯雖然悔恨,好在還攀上了沈府的這門親事,下半輩子有個依靠。豈料,婚期前夜,女兒留下絕筆,表明心跡,吳老伯知後,悲傷不已。

良辰吉日,沈府的人吹吹打打,喜慶而來,卻不見新娘。吳老伯只好瞞住眾人女兒跳河自盡之事,謊稱女兒逃走。沈大寶忍著怒氣,將吳老伯“請”到府裡,軟禁起來,想著:“老頭兒在此,不怕美人不現身,俗話說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本少爺再等候幾天。”

軟禁吳老伯的房間,日夜有家丁把守。要知道,沈府的家丁平時跟著沈大寶逍遙作樂,為虎為倀,日子過得風光,這半夜盯人的活兒,還真是吃不消,想著吳老伯不過是一個瘦小的老頭,便放鬆警惕,依著柱子睡去。吳老伯看準時機,悄悄開啟房門,逃離沈府。那守夜的家丁依著柱子,睡得並不踏實,睜開眼,見房門開著,猛然驚醒,便大呼起來。沈大寶聽見,召集家丁連夜追尋。

老天爺也在幫襯著沈大寶,這一夜,一直下著細雨,路上泥濘,留著吳老伯逃去的腳印。沈大寶尋著腳印一路追趕,不出一個時辰,便趕上了吳老伯。家丁如狼似虎,彷彿要將人吃掉,吳老伯害怕地跪倒叩首,涕淚不止:“求沈少爺饒恕老朽賤命。”

沈大寶雙手叉腰,笑道:“岳父大人哪裡的話,小婿此來接你回府,免遭風寒。”轉而,心生一計,與其每日好酒好肉地供著,倒不如將老頭兒送到官府吃些苦頭,說不定美人打聽到父親入獄,要趕來相見。遂道:“老頭兒逃走也便罷了,卻不該逃走之時還盜取我府上的銀兩,此事當交官府處置,怨不得本少爺。”

吳老伯問:“此話從何說起,老朽逃跑時恨不得生四條腿,哪有閒工夫去盜錢財?”沈大寶指著吳老伯包袱,道:“贓物在此,作何狡辯?”包袱裡的銀子,是吳老伯輸剩下的,便解釋道:“沈少爺難道忘了,此乃聘禮的銀兩?”沈大寶笑道:“聘禮的錢,怕是早已輸完。”說完,便吩咐家丁押回府中,明日一早,送官辦理。

第二日天明,官府受案審理。衙門裡的劉大人熟知沈大寶行跡,只道紈絝少爺又在誣陷好人,便要吳老伯將前後之事如實說來。吳老伯此事也不隱瞞,才將女兒跳河自盡、賭場輸錢、半夜出逃之事一一道來,又想起女兒自盡身亡,便在這大堂之上痛哭起來。劉大人聽了後,怒不可止,至於是否盜竊已然無關緊要,遂拍了一下驚堂木,道:“你攀附權貴,逼死親生女兒,枉為人父,又好賭貪財,輸光聘金而無力償還,按照朝廷律歷,本該將你杖責四十,發配充軍,本官念你年老,杖責減半,囚禁監牢。”

大堂之上聽了吳老伯敘述,沈大寶才知美人已跳河自盡,最終落了個人財兩空,恨得咬牙切齒,捶胸頓足。

吳老伯瘦弱身子怎受得了二十杖責,又被打入大牢,已奄奄一息,只剩下半條命了,殘喘幾日,一命嗚呼。臨死之前,在獄中牆壁之上留下遺言,曰:

勸君莫要附權貴,

勸君莫要貪錢財。

勸君莫要進賭場,

待到臨死悔不該。

這每一個字乃是用血淚寫成,字字觸目,句句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