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武陵春(五)(第2/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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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這張畫,鬱儀撂下筆,將宣紙放在燈火上點燃。
她看著畫面中那冷冽陰鬱的人一點點被火舌舔舐乾淨,紙頁被灼燒得漸漸扭曲褶皺,最終灰飛煙滅,心中像是莫名空了一塊。
張濯指名道姓說能提她去戶部,這樣的事若說給秦酌聽,只怕定要大罵她不知情識趣,將這樣好的機會白白浪費。鬱儀將餘灰輕輕掃淨,心道給太后當侍讀學士的路怕是又斷了,等今日上值之後,趁早找陳翰林借幾本博學宏詞科的書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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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下過一場雨,明黃色的琉璃瓦歇山頂都被初升的春陽照得亮晶晶的。
鬱儀到庶常館時還沒有一個人到,她獨自將館內的桌椅擺放整齊,又將幾個接雨水的木桶擺在漏水的屋頂下面。叮叮咚咚的水聲襯著和暖的陽光,竟叫人生出一種何不在此終老的感覺來。
秦酌來得也很早,鬱儀拿出昨天買來的木料給他。
“這塊叫水曲柳,花紋比較顯眼,適合做雕刻。這塊叫祀梓木,合臘性強、是切面光滑的硬木,也是好東西。”秦酌顯然是個中行家,把玩著幾塊木料愛不釋手,“雖然都是些邊角切剩的料子,也很是難得了,鬱儀你真是有好眼力!”
鬱儀笑笑還沒說話,門外幾個人走進來,當中就有人道:“這才幾日呀,連蘇進士都不叫了,你們的關係倒是匪淺。”
自太后攝政之後,大齊的男女之防破除了不少,雖然在民間還有意避嫌,到了內宮裡,大家都不似從前那般恪守俗禮,只是這樣的話說出來,秦酌仍弄了個大紅臉:“你們在說什麼呢,我和蘇進士清清白白……”
“也沒人說你們不清白啊。”另個人揶揄。
蘇鬱儀拽了拽秦酌的袖子,輕輕搖頭。
這群世家子弟入職玉堂署以來,雖無意排擠寒門的幾名庶吉士,仍是把平日裡張狂無羈的習慣帶了進來,平日裡想說什麼便說什麼,無非是不把他們放在眼裡,毫不在意自己會不會得罪人罷了。
曹岑也在這群人其中,他沒有參與這群人的調侃,而是微微皺了皺眉。
適才說話的這群人,都是庶常館中的官宦子弟,他們今日衣著鮮煥整齊,又是一同進門,顯然是約好了去做什麼事。結合近來太后要選侍讀學士的事放出了風聲,很容易便讓人聯想到,大約是去找了哪位大人毛遂自薦。
秦酌自然也想到了這一重,臉上鬱郁之色更甚,只能拿著刻刀雕木頭洩憤。
一面又和鬱儀唾罵:“這群人個個頭上生角,雞子裡都得挑骨頭出來,若真去了太后身邊,只怕日後咱們這的日子更是難過。”
又喧鬧了快一刻鐘的時間,庶吉士們陸陸續續都到齊了,掌管庶常館的陳翰林才從外頭走進來。
他是興平末年的進士,在庶常館裡蹉跎了這麼些年,早已自知升遷無望,故而為人刁鑽古怪。對於這批庶吉士裡有門路的,他便多多照拂、大行便宜,沒有門路的便頤指氣使,絲毫不放在眼裡。
這陣子庶常館裡忙著修《會典》,每個人要做的工作都有定數,只是這幾個高門弟子忙著四處結交,根本來不及修纂文章,陳翰林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給他們派遣些修訂增刪的任務,餘下的都交由秦酌、蘇鬱儀等人撰寫。
秦酌寫得頭眼昏花,再去看鬱儀,只見她手握狼毫,字字雋永端正,看得秦酌歎為觀止:“你這一手臺閣體,沒有童子功的底子根本寫不出,依我看就是當了三十年編修的老翰林,都沒有你這兩把刷子。”
不怪秦酌驚歎,鬱儀的一手好字是整個庶常館出了名的,陳翰林拿她當寶貝,抄書寫字的差事全都給了她,看似是重用,實則受苦受累,玉堂署那邊有所耳聞想要提她去翰林院,都被陳翰林給否了。
蘇鬱儀要是被提拔了,他上哪裡去找這麼好用的筆桿子?至於那幾個不幹活的世家子弟,能滾就滾吧,提拔到了別處去給別的長官添堵,橫豎他們的功名也落不到他陳翰林的身上。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陳翰林深諳此道。
秦酌揉了揉手腕,給鬱儀的茶杯裡也倒了水:“你是松江人,你父親也是官宦出身吧,不然哪裡能教你寫得出這樣好的字?”
蘇鬱儀執筆的手一頓,睫毛垂下並不看他:“我父親是個教書匠,倒也沒有什麼官身,僥倖識得幾個字,所以對我嚴苛些,盼著我能比他強些。”
“豈止是強些,你如今能入京為官,他定高興壞了吧。”
鬱儀抿唇:“他已經不在人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