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圓覺大師(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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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晴噗哧一笑道:“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便將原委與陳青桐說了。原來她將華寶上人引到周通的藏身之處,自己便急忙溜走。她這一走卻未走遠,而是回到先前藏身的土丘之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山下惡鬥。陳青桐怎樣踢袁伯當屁股,又與梅鐵心、黃冷池混戰,她都看得一清二楚。
五人逃出金營,金兵騷亂一陣,便按營不出,加派人手在營內四處警戒。後來她有心作弄陳青桐,料想他必定會回去找自己,便在路上安了一根“絆馬索”,將陳青桐勾了個大跟斗。陳青桐聽她娓娓道來,不禁又驚又喜,便問她的打算。丁晴道:“你不是惦念著大都香山麼?那裡或許真是紅葉峰也不一定,我正好有空閒,便陪你去一趟罷。”陳青桐大喜,拱手道:“有女相伴,何患山高水遠?”丁晴臉上一紅,道:“油嘴滑舌。你去前面等我一會,我這就來。”陳青桐應了,走到前面林邊,等得片刻,聽見背後腳步聲響,回頭一看,丁晴換了一身金兵服飾,活脫脫一個俊俏的小士卒一般。見他瞠目結舌,笑道:“你看我如此瘦弱,一定上不得戰場麼?”
陳青桐道:“丁姑娘這是何意?”
丁晴道:“我們還回到濟南侯的大營去,藏在其中,一路過關穿城,便利得許多。”
陳青桐頗為躊躇:“他們方才受擾,定然戒備森嚴,若是就這般回去,豈非自投羅網?”丁晴道:“此刻他們警備更嚴,只道刺客也好、強匪也罷,斷然不敢回來搗亂,我們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見陳青桐依舊猶豫,又道:“怕什麼?凡事小心一些,多多留意便是了。”陳青桐道:“丁姑娘所言極是,我瞻前顧後,倒不象個堂堂的男兒了。”心中不覺豪氣沖天,便往大營走去。
丁晴見他如此模樣,忍俊不住,一把扯住他的袍袖,笑道:“不過是偷偷摸摸地混入其中而已,你以為是公然叫嚷挑戰嗎?是了,從此之後,你我皆不可稱呼真實姓名,以免得留下破綻,被人發覺。我喚你哥多,你叫我金耳好了。”陳青桐暗暗讚歎:“女兒家的心思就是要縝密周全許多。”
他二人神不知鬼不覺潛回營中,待天明之時,眾人開拔上路,兩人混入後勤輜重佇列,坐在運送日常雜什的馬車上,果然無人疑心,一路倒也輕鬆。陳青桐屢見那酷似林姑的女子在幾位婢女攙扶下出來巡遊曬日。他心中疑惑,又不敢上前詢問,偶爾那婦人抬頭往這邊看來,想起當日曾被她見過顏面,恐被窺破身份,於是慌忙低頭,不敢與她目光相接。
這一日,他們坐在車上趕路,聽得後面有個老蒼頭唱道:“ 雪初銷,鬥覺寒將變。已報梅梢暖。日邊霜外,迤邐枝條自柔軟。嫩苞勻點綴,綠萼輕裁剪。隱深心,未許清香散。漸融和,開欲遍。密 處疑無間。天然標韻,不與群花鬥深淺。夕陽波似動,曲水風猶懶。最銷魂,弄影無人見。”
陳青桐對丁晴道:“這是李之儀的名曲《早梅芳》,不想一個雜役也能唱誦。”丁晴笑道:“雜役便不識曲牌麼?原來你看不起下人。”陳青桐道:“非也,非也,你這可是冤枉我了。這首詞乃北宋早期之作,雖然著名,但在民間留傳不廣,飽讀之士也未必識得,可是這北國之地,卻有人會唱,豈能不讓我詫異?”丁晴道:“華夏文化積澱極深,影響甚廣,金人之中,也有向好大宋者。昔日沈王宗弼(完顏宗弼,金太祖完顏阿骨打四子,沈王,金國第一名將,後病死,俗稱金兀朮)便是深通宋文,極好宋朝文化,琴棋書畫,樣樣了得呢。偶爾朗誦幾篇,那也是司空見慣,勿需大驚小怪。”
他二人竊語私聊,不覺天空漸漸飄起小雪,雪花入地即化,有些落在二人的臉上,若水凝露,一片清涼。
陳青桐笑道:“若再過二月,梅花乍開。”見老蒼頭興致昂然,自己也按捺不得,吟道:“曉日初長,正錦裡輕陰,小寒天氣。未報春訊息,早瘦梅先發,淺苞纖蕊。搵玉勻香,天賦與、風流標致。問隴頭人,音容萬里。待憑誰寄。一樣曉妝新,倚朱樓凝盼,素英如墜。映月臨風處,度幾聲羌管,愁生鄉思。電轉光陰,須通道、飄零容易。且頻歡賞,柔芳正好,滿簪同醉。”丁晴明目若兮,柔聲道:“這是什麼?”陳青桐望那空中灰雲,綿綿若層絮,道:“這喚作《蠟梅香》,是喻陟的一首好詞。”
便在此時,一陣馬蹄聲響,有人急奔而來,道:“老蒼頭,你撥兩個人、一輛車,與我去酒香村一趟。”老蒼頭睜開老眼,道:“到了酒香村麼?買酒哪裡用得了一輛車?難不成要到京城販酒作生意不成?”那金兵笑道:“這你便不知。侯爺慈悲寬厚、體恤關心下人,說道在這裡多買些酒,待入京城後,好好犒勞一路辛苦的兄弟們。”老蒼頭大喜,道:“以往每次侯爺出得遠門,你們這些兔崽子皆是爭先恐後地伴隨他左右,想必是覬覦這等醇釀美酒的好處了。”那金兵哈哈大笑,道:“不錯,不錯。”手指陳青桐與丁晴二人,道:“你也不用另行調配了,我看這兩位兄弟輕鬆得緊,便由他們隨我去罷。”
老蒼頭點頭道:“好,只是我被你勾起了饞蟲,你索性替我多捎些酒來。”扔過一個葫蘆,那金兵接著,應道:“舉手之勞。”陳青桐恐推諉之下,反被生疑,大聲道:“金耳兄弟,你我隨他去那酒香村一趟,說不得先一飽口福呢!”丁晴暗笑,點頭不語。她能易容,卻變化不得聲音,是以較少當著外人的面說話,以免露出女兒語氣。當下兩人帶了一輛大車,跟著那金兵而來。
丁晴附耳陳青桐低聲道:“你喚我金耳就行,莫要畫蛇添足,再加上兄弟二字。‘金耳’便是兄弟之意,怎可說兄弟兄弟?”陳青桐道:“是嗎?可是我看他們從來不曾如此叫喚。”丁晴道:“你不信我?”陳青桐道:“我信,我信。”丁晴微微一笑,臉上又恢復回原先的狡黠淘氣之色來。
那金兵在前面引路,陳青桐與丁晴駕著馬車在後面緊緊跟隨,漸漸越過中營與前哨,陳青桐低聲道:“這位濟南侯不尋常。”丁晴笑道:“什麼?”陳青桐道:“他讓我們去買酒,卻故意放出風聲,鼓舞士氣。你看那些士卒的精神頭兒,若是再有刺客過來,必定竭力阻擋,甘效死力。”丁晴道:“體恤部下,可見得是個好官。”陳青桐搖頭道:“體恤部下,也只是一個懂得帶兵的好將軍,若能體恤百姓,才是真正的好官。”丁晴笑道:“你這話倒也在理,以後見著他,可要與他好好講上一番道理了。”看她神情,三分揶揄,七分嚴肅,便好似真與那濟南侯有什麼交情一般。陳青桐哭笑不得,卻不敢多嘴多舌,暗道她的小性子若是執拗倔強起來,那是十匹馬也拉不回來的,說不定什麼時候心血來潮便攜帶著寶劍,闖入那侯爺府中講說“道理”。此刻嘲笑,只怕她即刻就要掉轉馬頭,奔到濟南侯的跟前,那可是大大的不妙。
不多時,馬車來到了一處岔口,轉向左行,越過一片樹林,聽得前面馬匹長聲嘶鳴,任憑鞍上金兵怎樣揮鞭踢踹,再不肯前進一步。
陳青桐問道:“怎地不走了?”那金兵回頭道:“說來也怪,這畜牲便如見鬼了一般。”話音甫落,便看一人從草叢急急竄出,大叫救命,卻是一個鄉人。後面尚有咆哮之聲愈來愈近。那鄉人看似精疲力竭,晃晃悠悠走上幾步,撲通跌倒,竟自暈了過去。陳青桐大驚,跳下馬車,將那人呢扶了起來,問道:“你怎麼了?”聽得身後丁晴叫道:“小心惡犬!”背後風起,但見幾條黑影竄來,長舌若血,雙目猙獰,渾身毛髮通體黑亮,正是極其兇悍的幾隻大狗。
陳青桐抱著那人,不及回身,當下猛地拔刀向後揮出,為首那惡犬腦門中刀,半空跌下,登時斃命。另外兩犬見狀,驀然一聲吼叫,齊齊躍起,左右夾攻。陳青桐見它們訓練有素,大大生疑,一刀左劈,正中一犬肚腹,再難活命,也不扭身,飛起一腳,又踹中另一犬的頸脖,聽它嗚咽呻吟,慢地翻滾,須臾不再動彈。
馬上金兵本要下來幫忙,見他瞬間連斃三犬,好生佩服,大聲誇讚,不防一隻黑犬從樹後竄出,撲向馬匹。那馬受不得驚嚇,半立而起,將他掀翻了下來,一路狂奔而去,不見了蹤跡。黑犬縱身撲來,利齒往其咽喉咬下。
那金兵摔得頭暈眼花,眼惡犬撲來,魂飛魄散,叫道:“不好了,我烏里花要死在狗嘴之下!”只聽聽得撲哧一聲,那惡犬凌空摔下,壓在他的身上,再也動彈不得,睜眼看時,原來是丁晴發出一支飛鏢,正扎中惡犬要害,不由心中連呼僥倖。爬了起來,連聲道謝。
丁晴心細,見犬脖之上,皆有銅牌,不覺好奇,扯下一片觀看,見是“宗”字,眉頭微蹙,道:“這惡犬有主,不知是誰?”
那鄉人被陳青桐酒醒,驚魂未定,見三頭大狗倒斃在地,大驚道:“你•••你們為何將狗都打死了?”陳青桐道:“這犬留下,也是禍害,還是打死的好。”烏里花哼道:“我們救你性命,你反來怪我們?”那鄉人嘆道:“官爺救命大恩,我是感激不盡,只是你們殺了宗王爺的惡犬,他豈能善罷甘休?說不得一時氣惱,帶兵將我莊中數十人一併殺了。”
烏里花聞言,神情陡變,厲聲道:“你這刁民,胡說什麼?宗王爺在大都,如何會來到這偏僻野地?”
丁晴道:“沒錯啊,初冬之時,宗王爺為何會來到此處?”
那鄉人哭道:“小人姓毛,排行老二,乃前面百獸山莊人氏。數日前,來了一批官兵,說我家老爺與南宋刺客勾結,欲對當今聖上圖謀不軌,要悉數抄斬,誅滅九族。老爺奮力衝殺了出去,從此不知所蹤。我等本領不濟,不能逃脫,眼看就要受死。後來指揮圍剿的宗王爺聽說我幾十人擅長養獸,便留下了我們性命,替他餵養這黑犬。其餘男女老幼,盡被屠戮,就掩埋於後山亂葬崗中。”丁晴若有所思,低聲道:“又有人去行刺皇帝了麼?果真是天怒人怨,皆欲將他殺之而後快。”只是她聲音極其低微,他幾人未曾聽見。
陳青桐道:“我也曾聽說過百獸山莊的名氣,你既然是其中馴師,技藝比那江湖馬戲要強上許多才對,為何凡被狗咬,如此狼狽不堪?”毛二嘆道:“軍爺有所不知,我等以前馴獸,那是要脫其野性,以為人用。這宗王爺偏偏不同,提來許多活的囚犯,當作黑犬食物,是以專門勃發其兇惡獸性。莫說這些囚徒,便是我的幾個兄弟,稍有不慎,也被它們按壓咬噬,已然去了幾條性命。我今日開籠,不過是踩了一條它的尾巴,便被其苦苦逼迫,又喝來其餘黑犬,急急追蹤。所幸遇得你們救援,否則此刻只怕早已變成了它們的腹中餐,只餘下一堆骨頭了。”
陳青桐怒道:“這宗王爺是誰?怎能如此無法無天?”丁晴沉聲道:“那是完顏烏蒙,是那完顏亮的表弟,兇殘暴戾,聞名大都,哼,此人早晚必有報應。”
卻聽得林中有人叫道:“這幾個賊人將王爺的大犬打死了,就想這般拍拍屁股溜走麼?天底下那有這般便宜的好事?”另一人道:“不錯,好歹要取他們幾人的性命,王爺來了,也好交差。”先前那人道:“王爺的脾性你不是不知,這犬的命值多少錢,他們幾人的命又能值多少錢?王爺盛怒之下,少不得又要大事屠戮。”
聽那人又道:“殺了這些鄉民倒無妨,卻免不得拖累我們,若是將俸祿都打了折扣,你我以後如何逍遙快活?那些人看似一個一個的大爺叫你,實則貪你錢財罷了,你要是沒有銀兩,她們哪裡還會睬你?什麼三月春花、六月夏實,其時皆要變成十月落葉、臘月寒梅了。”另一人道:“不錯,不錯,那怎麼是好?”先前那人道:“我有一個法子,卻不知能不能行得通?”咳嗽一聲,道:“王爺的脾性來得快,去得也快,若是能給他一個宣洩怒氣的法子,他心情舒暢之後,大不了再買些惡犬來,怡情弄意,那時俸祿依舊,你還怕萬花樓中的小翠、小紅跑了麼?”
陳青桐聞言大怒,喝道:“你們究竟是誰?”丁晴輕輕拉扯他的袍袖,低聲道:“休要著急,且探看動靜,再作應變之策。”便看樹上躍下兩個人來,一個手執釣竿,一個手拿葫蘆,年約五十餘歲,似笑非笑,神情愜意,便如到此遊山玩水的客人一般。
那手執釣竿的漢子哼道:“你們都是濟南侯的手下麼?為何好好的道路不走,卻為了他的一條賤命在此滯留,惹下彌天大禍,要與宗王爺作對?”手持葫蘆的那人冷笑道:“大哥,還與他們廢話作甚?現在將他們悉數捉了,交給王爺去千刀萬剮,還怕不能消氣?”陳青桐聞言,一擺長刀,怒道:“好惡毒的心腸!有本事便試試看。”
葫蘆漢子哈哈大笑,道:“打死了幾條狗罷了,以為自己有通天的本領麼?好,我便來成全你,先打斷你的手腳,且看你怎樣嘴硬?”丁晴見此人步履穩重,暗暗擔憂,拔出寶劍,守在陳青桐一旁。那個釣竿漢子冷笑道:“老子手裡癢癢,正好與你這小卒子鬥幾招鬆鬆筋骨。”陳青桐喝道:“烏里花退後!若是見勢不妙,便與毛二逃去侯爺處報信!”幾人正要動手,卻聽得遠遠有人道:“濟南侯的部下又怎樣?我要殺便殺,除了皇帝,誰敢阻攔?”便見草叢漱漱作響,緩緩走出一彪人馬,馬上一人,紅袍蟒帶,甚是肥胖。兩個漢子躬身施禮,恭聲道:“王爺,我們正要拿下他們交您處置。”
陳青桐細細打量,見此人面目猥瑣,甚是不屑,方要出言譏諷,無意一瞥,看他旁邊一匹白馬,上面坐著一位貴婦人,珠光寶氣,華麗之極,再看面目,不覺目瞪口呆,幾乎就要叫出聲來,暗道:“怎麼是她?她怎會陪伴在這王爺身邊?”
丁晴見他神情有異,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咦道:“你認識她?”陳青桐不敢隱瞞,低聲道:“她就是那金簪子的主人。”丁晴驚訝無比,眼睛一轉,似乎頗為開心,道:“原來你與王爺的寵姬私通?這膽子也實在太大了!”陳青桐滿臉通紅,著惱道:“你胡說什麼?再口不擇言,我果真要生氣了。”
丁晴咯地一笑,道:“好,我不說了,只是你休要忘記自己說過的話,說等有了機會,便將那金簪子還給她。”
辛瑛忽然看見陳青桐,不覺啊的一聲。宗王爺輕輕捏住她的手腕,柔和摩搓,道:“美人,你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