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千秋無心戀戰,不敢怠慢,將辛芙挾在肋下,破門而去。

歐陽伯道:“冤家已死,你我若不逃走,只怕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性命難保。我身後石壁有一條通道,可通莊外樹林。”

陳青桐道:“黑旗幫恨辛家莊矇騙,所以屠莊洩憤。你我外人,料想不會受其所害。”歐陽伯道:“他們早已看出其中蹊蹺,偏偏還要逼你服下毒藥,可見不是什麼善類。什麼報仇?莫不救與吳千秋都是辛信的多年‘好友’,尚且為了金銀珠寶背叛情誼,你又豈知那黑旗幫和他們不是一般心思、覬覦寶藏而來?”撥開後面一塊巖壁,露出一個深深的洞口

陳青桐見辛瑛昏迷在地,留她在此,只怕被黑旗幫發覺,難免遭玷汙蹂躪,心有不忍,道:“你對不起我,我卻不能罔顧聖賢之道、人世常理而見死不救。”背起辛瑛,隨歐陽伯爬進洞去。三人在甬道中爬了許久,上下漸漸開闊,已能站立行走。又過半柱香工夫,便見眼前陡然豁朗,一道陽光就在眼前。歐陽伯探頭左右窺探,見林中無人,於是放心走出,陳青桐緊緊跟上。

陳青桐揹著辛瑛,連走帶跑,疲憊不堪,暗道:“如此惡女,為何還要救你?”不忍舍下,想起當日在家中假山洞穴石壁之上的圖畫,不知不覺之間,腹內丹田氣息湧動,全身溫熱,氣力漸漸恢復,背上辛瑛也輕了許多。

歐陽伯讚道:“好小子,不想你看似單薄,氣力還是蠻大的。”

三人穿過一片爛熳桃林,但見前方一間茅舍。歐陽伯道:“這是山間獵人休憩之所,此刻無人,正好就用。”推門入內,見裡面倒也乾淨整齊,乾糧清水一應俱全。陳青桐腹中飢餓,將辛瑛放在床上,便與歐陽伯取了乾糧,狼吞虎嚥吃了一飽。兩人勞累半日,已是飢不擇食之境,雖說粗茶淡飯,只覺得生平飲食,便以此為最,乃是天下最最好吃的第一等美味佳餚。

兩人吃完,辛瑛已經醒來,她面色慘白,不言不語,只是呆呆地望著窗外。歐陽伯低聲道:“他父女作惡多端,報應雖然慘了些,也不算為過。”陳青桐拿了幾個饅頭讓她充飢,見她不理不睬,呆呆木木,微微嘆息,轉身出屋。他心情鬱悶,但舉目望去,滿林桃花,粉緋花瓣宛若九天雲彩,繽紛燦爛,明媚異常,漸漸心胸開闊,鬱悶漸消,驀地回首,辛瑛不知何時走了出來,站在他身後,正直直地看著他。

陳青桐一怔,迴轉身去不睬她,聽得腳步聲響,辛瑛走到他身後,低聲道:“謝謝你救我出來••••••我,我對不起你,你為何救我?”陳青桐冷冷地道:“逃生的密道是歐陽前輩的指點。若論功勞,他遠比我大,你謝我作甚?”辛瑛道:“總是你揹我出來的。我對你刻薄如此,你卻以德報怨,我委實心中不安。”

陳青桐大為詫異,心道:“她心計歹毒,為何此時如此溫婉,宛似變了一個人一般?”轉念一想,道:“是了,她父親被殺,妹妹被擄,逢此厄難,我算是她唯一的依靠了罷?所謂時勢逼人,因此她的心脾性也就不知不覺有了變化。”兩人默默看待眼前的桃林,花葉芬芳,近則落花,遠則飄緲,不可盡視。不知為何,一對仇人此時卻是無嗔無怒、無怨無艾,待醒覺過來,已然夕陽垂暮,雲蒸霞蔚,大地赤紅一片。歐陽伯走出房屋,招呼二人進去吃飯。

辛瑛低低地道:“我,我還不知你的姓名。”陳青桐淡淡地道:“虧你還能想起問我姓名來。我叫陳青桐。”辛瑛喃喃道:“陳青桐?陳青桐?”回頭望天,從頭上拔下一支金簪,幽幽地道:“我欠你的人情,一時也還不清了。這隻簪子送你權當留念罷。”又從腰間拔出一把匕首塞在他手中,道:“這把匕首是我從小就帶在身邊的,也一併送了給你。”長袖飄飄,走回屋中。陳青桐一手握匕,一手拈簪,瞬間萬千頭緒,不知從何感慨?

當晚二男一女分房而睡,待第二日天明,辛瑛不辭而別。歐陽伯看盡人生沉淪,只願留在當地,甘作一看林護屋之人。陳青桐與歐陽伯依依辭別,飄然出山。

那辛家莊在嵊州海口一百多里路上,經此一變,陳青桐前去港口買船北上大都的興味索然,心道:“母親的生死下落,我便遲些查,也是可以的,想必如果母親真的不在人世,她老人家在天之靈,也不會怪我不去查她老人家的死因。”當下帶了鍾梓玄送給他的寶劍和自己的包袱,信步而行。出得山來,買馬代步,一路信馬由韁,邊走邊看,心道:“我不必非要坐船北上,哪怕避開戰火,一路向大都而去,有何不可?”這日竟由馬兒一徑走到華陰,看看前面便是潼關,乃是南宋軍隊在此駐紮,心中稍安,忽然想起一事道:“聽鍾道長說,他有個朋友,就在潼關附近隱居。這位朋友在江湖中雖然名不見經傳,但所見極多,囑我遇見疑難之事,可以去找他,他看在鍾道長多年至交的份上,一定會出手幫忙。我雖然知道鳩盤鬼母給我留下了大都紅葉峰報恩亭的地址,但詳細情形卻不得而知,不如趁此機會,前去拜訪他?”心中一動道:“哦。也許鍾道長這位朋友平日不太見外人,所以他才把他用的寶劍送給了我。”翻找包裹,將鍾梓玄留給他的那幾份心法都翻了出來,果然找到那封簡訊,但見那封簡訊上寫著:“虢州判官廟陸家莊玄機二散人 臺啟”的字樣,心中嘀咕道:“判官廟與陸家莊是不是同一個地方?待我到了虢州再說。”見天色已晚,便在潼關城中投宿打尖,早早休息,一夜無話。

第二天大早,陳青桐結賬出門,問那店老闆道:“請問虢州離此地尚有多少路程?”那老闆想了想道:“潼關一路向東,不過一百二三十里路程,都是官道,路好走,分叉北向是函谷關地面,南向乃是虢州。”陳青桐道了謝,包了五斤客棧自產的肉脯帶在馬上當作乾糧,又要了一葫蘆酒,這才上馬出潼關一路投虢州來。

他邊走邊想道:“鍾道長信上寫著‘二散人’是什麼人?是一個人的名號,還是這名號代表兩人?鍾道長是道家出身,想必他的朋友也是個道門中人?”向馬而行,時快時慢,不到半日,便到了虢州。哪知他進城打尖,一問才知判官廟與陸家莊原是一處所在,並不在城中,而在西城城郊。陳青桐問了路徑,見天色尚早,便尋了客棧將馬匹寄頓,帶著寶劍,一路走出西城來。他心中想著母親是否在世的事,腳步飛快,不上一盞茶功夫,出了西門。遠遠見兩名老者扛著鋤頭,褲管上都是泥汙,似是田間勞作剛剛歸來,上前抱拳道:“請問兩位老丈,判官廟在什麼地方?”

兩老者中身材瘦小的那人見陳青桐是個公子打扮,相貌堂堂,微笑道:“公子問對人了。我們正是判官廟附近的農家,你要找判官廟,便跟我們來吧。”身材稍高的那位老者扛著鋤頭,一面走一面說道:“老張,你說怪不怪?這幾天來了陸陸續續來了很多人,打聽判官廟,我昨兒還帶了兩人去廟裡呢。”

陳青桐跟在身後,聽了他這句話,連忙問道:“老丈所見的人,是什麼樣貌?”

那老者皺眉道:“這兩人一臉晦氣,口氣橫蠻,一看便知不是好人,不過好在他們給了我一錠銀子作謝禮,若非看在銀子的份上,老子不帶他兜遍這百八十里少白山、不將他兩個累成孫子,也難出這口氣。”那名叫老張的老頭笑了起來道:“老劉你也太過頑皮。人家不過是長得兇狠些罷了,又沒得罪了你,你還真折騰他們跑遍這百八十里少白山不成嗎?”

老劉沒好氣地道:“老子最看不慣那些驕橫跋扈的人,老張你和我做了多年鄰居,還不知我的脾氣?”三人邊說邊走,走到村口路邊,那姓張的老者用手一指,道:“公子請看。那半山坡上便是判官廟了。那裡原是本處一位陸財主家的莊園,陸財主去世,家道中落香火斷絕,這塊地也就漸漸成了無主之地了。也不知是哪一年裡來了幾位道士,就在陸家原來荒廢的土地上建起這座判官廟,香火倒是興旺得很呢。”陳青桐聽那老者說“道士”二字,心中一動,連忙施禮道:“多謝兩位老丈一路指點,謝謝。”

那老者見陳青桐人長得斯文俊秀,說話又彬彬有禮,心下十分高興,道:“公子若只是拜拜神,末了可上我農家來歇腳。”陳青桐看天色漸晚,道謝道:“多謝兩位老人家。”與兩位老者分別,自往判官廟來。判官廟雖看似就在眼前,但陳青桐走了一段,覺得那廟依然還在遠處,這才笑了起來道:“我在杭州時,常聽說書的人說‘望山跑死馬’,我還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呢,原來說的是兩山之間的距離看似很短,實際上要走到,卻要花很長的一番功夫。我今天雖沒騎馬來,卻是‘望廟走死人’了,哈哈。”過了山溪小橋,再上山坡,判官廟才越來越近。陳青桐左盼右顧,點頭道:“那陸財主將莊園蓋在此處,果然有些眼光。此地藏風聚氣,有脈來龍,前水後山,當是一處絕佳的居住之所,更是一片風水寶地,難怪此地香火旺盛了。”

原來判官廟依山勢而建在一處陡峭的山坡上,是山門低後殿高的形制,最後一重廟宇靠著山壁,門口空地兩邊,分別安放著兩座面目猙獰的黃金力士雕像。陳青桐心中暗暗嘀咕道:“判官廟應是道家廟宇,為何門口倒有一對黃金力士?”走上前去叩門。哪知他手指剛剛觸到門環,那門竟無風自開。

陳青桐微微一愣道:“就算此地雖似與外界隔絕,民風樸實,晚上偌大一座廟宇,難道不關門的麼?”輕輕將山門推開,但見地上一個巨大的黑白八卦標誌,靈官殿前香火繚繞,卻不見一人。殿上燈火通明,王靈官金盔金甲,足踏風火雙輪,手持金鞭,鬚髮戟張,怒目俯瞰,兩旁馬、趙、溫、關四大元帥手持兵器,皆怒目而視;四周張望,還是不見一個人影。心下狐疑,見天色漸暗,從案几上取了一支大燭點著權當火把,穿過靈官殿,到玉皇殿前時,卻是黑燈瞎火,半個人影也無,心中更是奇怪道:“ 玉皇殿供奉玉皇大帝,乃是道家比較重要的殿堂,為何靈官殿燈火通明,玉皇殿反倒一團漆黑?”正要舉步,足尖觸著地上一物,低頭一照,見地上躺著一人。那人是個道士打扮,面色烏黑,嘴角沁血,伸手一摸,只覺觸手僵硬冰涼,想是早已斷氣多時。忙將大燭吹滅,按著寶劍,躡足向後而行。

他出了玉皇殿,捷如狸貓聲息全無,片刻間到了三清殿外。那三清殿離著玉皇殿大約十餘丈遠近,陳青桐到三清殿外,隱隱聽得殿中似有人輕輕呼吸,心中怪道:“這人躲在三清殿中,要埋伏暗算誰?”刷地一聲,縱上三清殿頂。陳青桐上了三清殿殿頂,只需揭開屋瓦,便能知道殿中到底是什麼人埋伏,哪知他足尖剛沾屋瓦,一道寒風迎面而來,夜色中一人手持鐵鞭,不聲不響,向他當頭打下。陳青桐早提防有人暗算,倏地轉身,長劍抽架,噹的一聲火星蓬飛,那人兩個筋斗倒翻出去。屋面青苔遍積,陳青桐立腳不住,匆忙間身子一伏,使個千斤墜身法方才站穩腳跟,此時那人又已撲了過來。

陳青桐與那人換了一招,知那人力氣極大,鐵鞭又是一件外門重兵器,見他迎面撲來,長劍虛點一點,乘著那人偏身躲避,左掌使個四兩撥千斤的巧勁,將那人手腕輕輕一帶。那人凌空前撲,被他借力打力一帶,粗壯的身軀竟自飛了起來,骨碌碌直滾下瓦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