鳩盤鬼母口角流血,冷笑道:“於雪鳳,崆峒女派的弟子不能嫁人,終身守身如玉。你貪圖丟了貞潔,被趕出門牆,殘花敗柳,分文不值,你想要嫁給那個黃衣秀才,卻不知人家是否肯要你?”身形搖晃,往崖下跌去,於雪鳳未得《八脈心法》,哪肯罷休?情急之下,一個急撲,伸手去抓她,鳩盤鬼母已存必死之心,身形急墜,於雪鳳情不自禁,手裡又拖著受傷的施振眉,竟給她一扯,立足不穩,也是急滑而下。蔣禮大驚,急忙飛身一撲,拽著將要被拽得墜落的施振眉,要將兩人拽了上來。哪知三人之重,豈是蔣禮一人所能為?沙沙聲響,胸腹之間,被碎石銳角,擦得陣陣劇痛。鳩盤鬼母一雙腿空懸風中,低頭一瞥,見下面雲霧濃密,深不見底,冷笑道:“你們將我拉上去,我自然放他。”四人便如糖葫蘆一般,你我銜接,扭作一條長繩。

蔣禮併力拉幾人不住,怪叫道:“淳于玄過來幫忙!”淳于玄被這景象驚得手軟腳麻,急忙撲上,周通和袁伯當見勢不妙,也分別抓著淳于瓊的雙腿,只聽鳩盤鬼母在崖下哈哈大笑,七人同時急滑下崖,瞬間不見蹤影!

陳青桐沒料到居然是這麼個結果,一時驚呆,待他跑到崖邊,但見崖下黑沉沉不見其底,七人早已無影無蹤, 不覺額頭汗出,摸著胸口,好半天才回過神來,道:“為了一本書,這幾個人居然連生死也都不顧了!”心頭忽然一動,道:“鳩盤鬼母說我聰明,跟著來,那是什麼意思?難道母親墓碑後留下的小字,是她刻上去的麼?那麼鳩盤鬼母是知道母親的下落,也並不相信母親已經死去了?”可是鳩盤鬼母已和夔門六怪一道摔下了懸崖,想印證她話的真假,也已是無能為力了。他在崖頂坐了片刻,道:“母親的下落,還是我自己去尋的好。我知道金國大都,大都郊外有紅葉峰這個地名,也知道有個報恩亭,天下雖大,要找這個地方,當是不難。”

他站起身來走下山坡,尋了騾子,上騾一路東行,少不得風餐露宿穿州過府,也不能盡言。這日過諸暨,憑水吊西施,徜徉許久。向路人打聽,知再向東不過三百餘里,便是出海的港口,心中一動道:“海客四面為生,見多識廣,我不如趕到港口去問跑海的人如何?”這時已是夕陽西沉,陳青桐向路人問到最近的一個小鎮,打算去那處投宿,待明日再動身前往港口,哪知他雖然練有武功,畢竟從未出門,未經風霜,在路上走了數日,竟偶感風寒,但覺神睏體乏,肌肉痠痛,竟在小鎮的客棧中發起熱來。好在那客棧老闆為人尚好,見他倒臥房中一病不起,忙請了醫生來替他診治。果真“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這場風寒,一直過了八九日方才漸漸好轉。

陳青桐病倒客棧住了十來日,漸漸身體大好,結了房飯錢 ,另備一份謝儀謝了客棧老闆,心中想道:“港口也就這三百里路,就不用這慢騰騰的騾兒了吧。何況北方戰事頻仍,我帶著騾兒,也沒處用使。將來登船,誰來照管它?”將大青騾送了給客棧老闆,那客棧老闆憑空得了他一份謝儀,又得了一匹健壯的牲口,樂得眼都沒縫,將港口所在方位詳詳細細說得明明白白,將陳青桐一直送到路口,這才告辭迴轉,陳青桐一人獨自上路。

陳青桐一路信步而來,但見沿途鳥鳴山溪,林靄森森,滿目清幽,站在高處極目遠眺,但見朦朧遠山似乎籠罩著一層神秘輕薄的輕紗,在飄渺來去的雲煙中忽遠忽近,宛如淡墨數筆,雜亂無章卻又錯落有致地塗抹在夕陽將落的天邊。陳青桐見此美景,大為讚歎造物之神化若此,暗暗想道:“他日若得閒時,在這山中結廬閒居,漫誦佛經數卷,或與白雲為伴,或與走獸為伍,豈非人生一大樂事?”隱約見前面林邊有炊煙裊裊升起,知有人家,便道:“天色已晚,我權且在此借宿一晚,待明日再做打算便了。”望見路邊石碑,上書著“百歲山”三個大字,主意打定,便上前去。

原來那炊煙所在,果是一片山居。陳青桐上前時,只見一位白髮蒼蒼的老者手拄龍頭柺杖,正在門口眺望遠山,聽得陳青桐腳步聲,回頭迎上前來,滿面笑容問道:“公子從哪裡來?要去往何方?”

陳青桐忙答道:“小生自臨安來,聽說百歲山風景旖旎,特地前來踏訪,不料貪看景色誤了歸程,不知老丈可否容我借住一宿?”那老者笑容可掬,道:“‘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公子不嫌山居簡陋,便請進來。”陳青桐拱手謝道:“叨擾清靜,請老丈寬宥。”那老者見他彬彬有禮,哈哈笑道:“天下哪個是頭上頂著房子走路的?請進請進,咱們山裡人可沒這麼多客套規矩。”

那草廬之中跑出一男一女兩個六七歲的孩子,見了陳青桐,好奇地瞪大了眼睛看著他,也不說話,只看著他笑。陳青桐見那小女孩漂亮可愛,便將她輕輕抱在懷中,那小女孩也不認生,任由他抱著,只是咯咯地笑。老者微笑道:“這是我的兩個孫子孫女。他們的父親積攢了些山貨,大早出門貨賣還未歸來。曉兒凇兒,去叫你娘來招待客人。”陳青桐將小女孩放下,兩個孩子蹦蹦跳跳去了片刻,一位婦人走了出來,見了陳青桐襝衽施禮道:“公子遠來辛苦。公子請坐。”陳青桐見那婦人雖無十分顏色,倒也莊重識禮,急忙還禮。那婦人微微笑了一笑,自取了石桌上的茶壺又入內去了。

陳青桐放下手中包袱,坐在石凳上,但覺晚風吹拂,涼意頓生,讚道:“若能得一二日閒,徜徉其中,縱情山水,豈非一大樂事?”那老者聞言不無得意地笑道:“可見公子是錦繡堆裡打滾的人。我這山間景色,一可修身養性,二可怡保天年,身上衣裳口中食皆上天山神之所賜,豈喧囂鬧市可比?”

少時那婦人端茶上來,問道:“公子不是本地人吧?不知要去哪裡?”

陳青桐含糊一陣,說的無外乎沉迷景色,忘卻歸途一類的話語,岔開話題,盡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搪塞。那婦人倒也不以為意,將茶碗放下,正要進門去,忽聽路邊一陣腳步,兩個孩子如歡騰的小鳥般邊跑邊叫:“爹爹,是爹爹回來啦!”路上響起一陣爽朗的大笑聲,不多時一條大漢一手拉著一個孩子走進門來,見了陳青桐不禁一愣,抱拳道:“這位兄弟從何而來?”

陳青桐見那大漢身上肌肉虯結,面色黝黑,腰間圍著豹皮裙,背上揹著一張弓箭,是個獵戶裝扮,連忙起身行禮道:“在下仰慕此間景色,獨自前來遊玩,因貪看山景誤了歸程,路過寶宅,乞請借宿一宿。”

那大漢呵呵笑道:“原來如此,寬心請坐。”從懷中取出幾錠散碎銀子交給那婦人道:“今日賣一張虎皮給城裡張大戶,等閒少我幾個銅錢,看在往日的交情就算了。”那婦人滿臉高興,接過銀子,取條帕子包了珍而重之地放在懷中,道:“丈夫辛苦,且陪客人少坐,待妾身收拾酒飯。”那大漢應道:“前日打的獐子你可沒賣麼?可將獐子腿煮了招待貴客。”那女子應了一聲,自去了。

那大漢倒不拘束,抱拳道:“小人賤名劉二,不敢請問兄弟貴姓?”

陳青桐念頭一轉,隨口道:“在下姓公孫。”劉二微笑道:“原來是公孫兄弟。山野粗食,招待不周,請勿見怪。”陳青桐連忙道:“怎敢?”少頃那婦人端了酒菜上來,自有老翁相陪,兩人喝了一回,陳青桐道:“這酒勁力好大!”劉二哈哈一笑道:“兄弟這是不勝酒力了。這酒是我娘子採摘山中可口野果親自釀造,雖然有些勁頭,不如兄弟說的那般力大。”三人都笑。是夜收了杯盤,劉二夫妻自安排陳青桐睡下。

第二日一早,陳青桐早早起床梳洗,來跟劉二夫妻和老翁告辭,夫妻倆帶著孩子,一直將他送到山坡路口,劉二笑道:“兄弟若是在前面迷路,請千萬還回頭來。我有家生要做,就不送兄弟你了。”陳青桐抱拳謝道:“多謝大哥嫂子厚待。他日兩位若是到臨安來,就請到陳家巷來找我,也讓小弟盡一盡地主之誼。”劉二笑道:“兄弟如此誠摯,足感情誼。如此恭敬不如從命。他日若是生活難做時,當前往投靠,到時請兄弟不要嫌棄我人粗野便成。”幾人叮嚀又復,陳青桐舉步上路,劉二夫妻自回去了。

他信步下山,一路向北。世道紛亂,他倒放著官道不走,只找山邊小路放步而行。他被困家中,從未有此之時,心情舒暢,又好遊山玩水,自然不會走到官道上去了。他一路走一路想道:“大都離此千里萬里,也不知要走到什麼時候去?對了,劉二哥曾說此地去港口是條捷徑,出山東向,大概不過十日,便該走到港口。我也不用太過憂心,上了船先到山東地面,再從山東到大都去,那便該不太遠。”邊走邊想,忽然刷地一聲,眼前但見一縷寒光撲面飛來。陳青桐萬沒料到在如此空寂的山谷竟然有人,不但有人,還是埋伏在暗處來暗算他,不由吃了一驚,喝道:“是誰?!”但見不遠處一個黑色人影一晃,足下加勁,飛身就趕。

那人在樹林中跑得飛快,腳下一點聲音也沒有。陳青桐心中暗暗一凜道:“此人輕功有些火候!”深吸口氣,施展“八步趕蟬、登萍渡水”的輕功提縱術,在後緊追不捨。看看即將追近,陳青桐覷得真切,驀地騰空飛起,向那黑衣人肩頭抓了下去。那黑衣人身子扭處,反手一掌,含著三個前後不同的後著,一招發出,便如三個人同使一招、依著先後順序攻擊而來一般。陳青桐右足向前一掃,身體反倒後傾,飛起一腳踢那黑夜人肩頭,那黑衣人雙掌一錯,揮掌架開,陳青桐正要上前,冷不防左右一陣涼風,兩口長劍已分頭刺到。陳青桐措手不及,身軀倏仰,背心幾乎著地,中指連彈,噹的一聲,左右兩人只覺手心一熱,長劍幾乎脫手而飛,右邊那人見機極快,急忙飛身避開,左邊那人驀覺一股大力猛地向外牽拉,寶劍拿捏不住,竟被陳青桐夾手將他寶劍奪了。只聽那黑衣人叫道:“留下八脈心法,放你走路!”

陳青桐大為頭疼,乾脆也不辯駁,喝道:“你要心法,得用本事來取!”劍訣一領,把鍾梓玄教他的那套太乙劍法使出,劍光飄忽不定,那兩人驀覺眼前精光閃耀,慌忙後退。陳青桐腳步不動,長劍一個“大漠孤煙”,鋒利的劍尖順著那黑衣人的手臂,倏地就刺那黑衣人咽喉。那黑衣人肩膀一晃,翻身縮肘雙掌一推一按,乘陳青桐立足不穩,步換身移之下倏地一掌,竟繞過陳青桐長劍織成的劍光圈子,直拍到他胸口。這三招兩掌乃是一路殺手,但他掌快,陳青桐的劍也不慢,就在他手掌將要拍到陳青桐胸口時,陳青桐長劍陡地反圈回來,那黑衣人若不縮手,五個指頭登時都要被陳青桐長劍削掉。在這緊要關頭只聽那黑衣人大喝一聲,中指疾彈,錚的一聲流光四散,陳青桐手腕麻木,長劍被他中指彈得歪過一邊,但他連環猛擊,也終於被陳青桐給解了。

只見陳青桐長劍一收,劍尖指地,沉聲喝道:“你們到底是誰?!”他聲大喝中氣十足,幾個黑衣人宛覺他就在自己身邊說話一般,耳鼓嗡嗡作響,個個驚駭莫名,相互扶持,急急忙忙狼狽逃進了樹林中,呼哨一聲,瞬間走得不剩一個。

陳青桐呆立半晌,暗道:“難道所謂的‘八脈心法’真有那麼大的吸引力,引得人人出手搶奪?到底是誰說我手裡有八脈心法?是鳩盤鬼母麼?還是?”想起家中密室牆壁上的圖畫,心中疑雲大起,當下將手中奪來的那口寶劍擲下山去,收拾了包袱,緩緩沿路而行。此刻已將是日上中天,林中霧靄漸漸散開,鳥鳴啾啾,流水潺潺,陳青桐心道:“‘八脈心法’和我有緣無緣,但看日後罷!”其實他無心向武,那是跟著鍾梓玄練了四年武功劍法之後,才對武功有了更新的認識和了解,但他心底純淨,胸無城府,天真爛漫,又怎會知道,他在自己家地下暗室的石壁上看見的圖畫,其實就是八脈心法中的一部分,只是所得不全而已,雜以鍾梓玄教他的內力運使法門,他一通百通,其實體內流轉的,已是八脈心法帶來的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