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叔,鬼骨的人死光了。”一個身著樸素黑衫的年輕男子笑道,“似乎目標也逃掉了。”

答話之人是一位相貌俊雅的中年男人,披一身顯眼的白色鑲綠邊的軟綢長袍,冷笑道,“為了這場圍剿,我們疏散一整片的百姓居民,並防止無關人員打擾,費了多少勁,鬼骨的人求我們幫忙還擺一副臭臉,給誰看?現在他們失敗了,喜聞樂見,喜聞樂見啊。”

“到時候即使鬼骨問起,我們的做法也無可指摘。”年輕男子輕笑道,“畢竟是應他們的要求,無論如何不得摻和嘛。”

“自己沒能耐還敢問?他們沒不好意思我都會不好意思。”中年男人冷聲道。

這兩人,自然是落日山莊少莊主蕭逸心,以及客卿吳新普。

此處仍是那方酒樓的三樓靠窗雅座,這些天來,兩人無事幹時便會來這兒坐上一坐,喝酒閒聊打發時間,都對它們生出感情了,每天不來消磨幾個時辰就渾身難受,旁人也沒有誰那麼沒眼力勁兒搶他們的位置,總之,吳叔怎樣不知道,蕭逸心是覺得這段時日是他過得最輕鬆、最悠閒的日子了。

在山莊裡,每天要做的就是死命練劍,空出時間再處理一些無關緊要的山莊事務,畢竟揹負了少莊主的名號,將來若不想那個位置旁落,他還需要做得更好更多。

只是...希望這樣的日子再長一些。

忽然間,蕭逸心站起身來,他知道自己的感慨結束了,這個在旁人眼裡始終淡定從容的年輕人神情肅穆,沉聲問道,“要開始了?”

“嗯。”吳新普收斂神色,輕輕頷首。

“等了這麼久,終於...”蕭逸心眼中流露出七分期待與三分遺憾。

期待刀劍爭巔峰,遺憾世間不再有。

...

張倚山走出小院,輕輕吐出一口氣,悠定而綿長。

明亮的天光自青山外照過來,透著迷濛的碧藍色,如浪起伏的遠林彷彿永遠那麼青翠,每次盯著群山之間,都會怔怔出神,心底恍若有一道古老而滄桑的聲音在呼喚自己,去擁抱山林,擁抱美景。

它們一如既往,與當年初次來此為之驚歎時一模一樣。

一個沒有經驗的大男人,在這方人生地不熟的土地既當爹又當媽,將一個嬰兒拉扯長大,其中的艱辛苦悶與鬧出的笑話可想而知,真不足為外人道也,雖然他身懷絕技,可那又不能當飯吃,難道讓孩子從小就跟自己做打家劫舍的營生?

好在那種事情並沒有發生,他最終開了個雜貨店,生意一直不溫不火,卻也足夠,小兔崽子年已及冠,能夠獨自一人闖蕩江湖了,自己年輕時闖出名聲不也差不多是這個歲數麼,再之後的路,除了叮囑張予水那個老混蛋稍稍照拂,其餘就看自身造化了,他張倚山如今只是個糟老頭子,管不了那麼多。

該了事已了,人間還剩下什麼呢?

望著道路盡頭佇立的一人,腰背常常佝僂、身軀不再偉岸的張老頭灑然一笑。

哦對,還要讓世人記得我張倚山曾有一劍橫行無往。

也曾醉歌縱酒。

也曾年少輕狂。

...

路盡頭立有一人,頭戴黑色高冠,身罩黑色披風,一襲漆黑長袍透出一股冷冽與肅殺,那長袍上還有一個圖案,是一張半開陳色紅木大門,被一把狹長快刀深深刺穿。

這人腰間懸著把無鞘刀,刀鐔樸實無華,狹長刀身與他胸前圖案如出一轍,那股鋒利意味似要擊穿空氣直直刺入人眼中。

這把刀名為八方快斬。

正是因為這把刀,這個人,八門才改名成了八方快斬。

“你果然不再是那個殺伐果斷的張倚山了。”這人冷峻的臉上毫無表情,漠聲道,“沒了那股心氣,你怎麼做我對手?”

“殺不殺,從來就不重要。”張倚山雙手籠在袖中,緩步走來,輕聲說道,“只是一種選擇而已,風統領。”

“選擇...選擇而已。”風統領重複這番話語,臉上頓顯幾分怒意,“所以你當年就是選了殺,殺得人人風聲鶴唳肝膽俱喪,畏八門之名如虎狼,殺出了一個‘江湖莫聞豪俠盡,誰人不識張倚山’的名頭,可看看你現在什麼樣子?銷聲匿跡二十年,我們都以為你一直蟄伏某處積攢力量準備東山再起,今日一見,才發現那個立志一整亂世江湖的男人已成了個混吃等死的老頭!”

“老了就是老了,失敗了就是失敗了。”張倚山搖頭道,“感懷過去沒有絲毫意義。”

“我最大的遺憾就是沒同你交過手,如今看來,這份遺憾要一直伴隨我了。”風統領眼中流露出複雜神色,失望道,“連劍都沒有的你,也只能混吃等死了吧。”

說罷,風統領拔出刀。

天息林靜,風止雲消。

天地間如有一道道無形氣流呈旋渦狀彙集於刀身,聚成凝實的鋒芒。

“你錯了。”張倚山喃喃道。

“嗯?”聽到聲音,已舉刀欲出的風統領停下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