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年春夏秋冬輪轉,說快不快,說慢不慢。二十年前的多事之秋過後,似是應景了整年動盪,那個冬天來了百年難遇之寒,氣候極冷,不知多少貧寒體弱之人沒有熬過那滴水即成冰的數九隆冬,世人皆哀。

霜枝垂苦葉,寒骨道悽生。

張老頭沒有說自己身世,只道他那時因某些事情背井離鄉,孤獨流浪。記得正好是冬至那天夜晚,張老頭仍在旅途中前行,想趁還不是最寒冷的時節尋得一方安穩之地,度過將要來臨的小大寒。忽然間,張老頭卻聽見草叢中隱隱傳來了哭聲,他循聲過去翻開密草,發現哭聲的來源是一個尚在襁褓中的嬰兒,嘴唇凍的發紫,眉毛上已掛滿了霜。

張老頭抱起嬰兒,哭聲略微小了些,這個可憐的小傢伙不知被凍了多久,但絕對不短,他包著厚厚好幾層粗棉襁褓的身體全已冰涼無比,還好尚能哭出聲讓人聽見,不然怕是會活活凍死在此,張老頭呸了一聲,心裡暗罵那心狠之人,同時把襁褓裹進自己大襖裡,不讓他受寒風吹襲。

“在我走投無路之時遇到了遭人遺棄的你,真是緣分啊,可惜我自身都難保,你被我發現是幸也是不幸,能不能一起活下去就看我們的造化嘍。”張老頭頂著凜冽刺骨的夜風,低聲道。

於是他帶上了嬰兒,並隨祖籍起了個名字——應覺。

“唉。”應覺嘆了口氣,沒錯,眼前這個猥瑣老頭就是自己的養父,人生黑暗啊。

“臭小子什麼表情,是不是想捱揍?”張老頭鬍子亂吹,一巴掌拍過去,“去喊小陳,飯菜早就熱好了。”

應覺揉著肩頭,一邊應道,一邊跑去大堂喊小廝,這個面相青雉神情木訥的小少年嗯嗯點頭,放下手裡已被咬禿的筆桿,走出前臺,應覺順手提上兩把凳子回到內堂,張老頭正端了碗筷過來放在桌上,嘲笑道:“看樣子今天你又要毫無收穫了吧,自吹自擂倒是有一套,也不知道跟誰學的。”

還不是跟你學的。應覺心道,但沒說。

“別急,時限還有倆天呢。”等小廝和張老頭落座,應覺夾了塊豆腐放碗裡,白米飯被濃郁的湯汁染上一層赤色,他扒了一口飯,邊嚼邊道,“我今天就能抓到它。”

張老頭端著碗斜眼看過來,“真的?若是你沒把握住機會,可別怪我不讓你出去。”

“那是自然。”應覺篤定道。

這所謂的時限,說的是張老頭給他的一個任務:不借助外力,七天內獵殺傳聞中活躍於永歌山林內的“黑色閃電”。而任務的獎勵,則是應覺一直所向往的。

踏出這方偏隅之地。

當年在道旁密草中撿到那個嬰兒後,張老頭帶著他流浪至永歌,接著在這開了個雜貨店,於是應覺依山而長,伴林而活,如今已過了二十年,長這麼大他只出過永歌一次,還是偷偷跑出去的,回來時差點沒被張老頭打死。

從小應覺就是鎮裡的孩子王,領著一群小孩子調皮搗蛋橫行一方無人能治,但很多孩子年歲還小時就隨父輩出去討生活,應覺身後的兵越來越少,到現在他已是一根光桿將軍,家裡也無田可種,只有一個賣雜七雜八東西的店子,生意還說得過去,在商貨旺季之時,應覺就在店裡幫下忙,其他時分要麼隨李叔去打獵,要麼獨自四處逛山踏林。

所以當張老頭跟他說,只要完成一個任務證明了自己的能力,就再也不限制他了的時候,應覺心中是激動可想而知。

難得張老頭抽了風大發慈悲,這機會他可不能浪費。

...

桌子上擺著幾樣普通的家常菜,雖然簡單,味道卻沒得挑,至少不比鎮上那些餐館差,“也不知道你一個糟老頭子是怎麼練出這份手藝的。”應覺嘀咕道。

“又找打?”張老頭一瞪眼,“想當年我混中原江湖的時候,可是號稱全能的頂級天才,做飯只是我才能的極小一部分罷了,哎,說了你也不懂。”

說著,張老頭輕嘆了口氣,滿臉緬懷之色。

“吹牛可以,但不要太過啊,你問問陳非看他信不?”應覺撇了撇嘴,道。

小廝叫陳非,也是外鄉人,來店裡好幾年了,應覺跟張老頭日常鬥嘴的時候,小廝就在一邊默默聽著,低頭扒飯,也不說話,臉上表情始終木木的,這時聽到談論到他,小廝抬起頭來,擦了擦嘴角的飯粒,認真道:“我信的。”

張老頭哈哈大笑,應覺一臉無奈。

“等會把碗筷收一下,別老是甩手走人讓陳非弄。”張老頭呷完碗裡的湯,放下碗道。

“沒問題。”應覺回道,張老頭再三確認應覺沒有偷溜的意思後,起身離去。待小廝也用完餐,應覺左掌橫端著自己的碗,身軀前傾,右手往桌上一掃,頓時那些碗碟一個不落地齊齊飛起,交替疊在左手碗上,沒灑出半點殘湯,應覺神色平淡,隨手抄起剩下的三雙細竹筷。

此時他腦中想的是那自永歌獵人口中傳出的“黑色閃電”。

終於可以出門去闖一闖這個江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