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一點模糊的意識出現在應覺的腦海中。

強光刺的應覺有些睜不開眼,他略微伸手擋住,猛的坐起,身體中傳來一陣陣“噼啪”之聲。應覺舒展了下筋骨,待雙眼適應光亮後,這才朝外面看去。

外頭天已大亮,雨也已經停了,遠處的林子被細雨濯得無比青翠,微風拂過,幽幽湖面上不時泛起一層層波紋。

應覺矮身鑽過狹窄的木門,站到了甲板上,順手拿起掛在船邊的長槳撐進透明的水裡,小木船便隨著水面劃出的痕跡緩緩向岸邊駛去。

岸邊有一個簡易的碼頭,是某一天應覺發現了這個湖後自己搭的,比小木船早誕生幾天。將船牢牢的拴在碼頭邊,應覺把魚竿留在船裡,收拾好東西,順著來時的小道踏入茂密的林子中。身在林間,才能感到這兒的樹木極其高大,陽光透過茂密的樹冠只灑下細碎的剪影。

這裡便是永歌森林。

其林區從中原西南邊界蔓延至外疆,僅僅是山野外圍奇獸珍草就不計其數,別說林野深處了,至於最邊境的南疆十萬大山,更是隻存在與志怪傳說中,除此之外從未聽聞有人到過那兒,或者說從未有人回得來。如此富饒的大森林,再加上林外不肥沃卻也算不得貧瘠的原野,人們以打獵為主,種地為輔,自給自足。

不知從何時起,此地出現了一些來自中原的走商,這群商業眼光獨到的人從獵人手裡收購中原極為少見的珍稀野獸皮毛等材料,加工成狐裘錦衾或牙雕掛飾等奢侈品,再賣給達官顯貴們,利潤巨大。嚐到了甜頭的商人們更頻繁往返兩地之間,甚至建立了根據地,又常有遠方的旅客慕永歌之名,遠遊至此,漸漸地在永歌外圍地區便形成了很多頗具規模的村鎮,養活了代代人。

林深不見路,應覺所走的這條小路是他提著柴刀一尺一尺劈砍出來的,雖說巨冠之下雜木不生,但近人高的草卻是一片片四處蔓延,有些草葉邊緣還生有鋒利小齒,一不留神就會被劃傷,所以他為了自己能更方便地去那山中隱湖,應覺就開出了一條道來。

應覺順著小路走過了最茂密的地方,樹木越來越稀疏,代之的是低矮的灌木叢。

不消一會兒,應覺就走出了無垠的林海,沒了樹木的遮擋,極目望去可見遙遙青山綿延不斷,而青山之下幾許炊煙正嫋嫋升起,蜿蜒谷澗潺潺流過,那些村鎮臨近山林,傍水而建,依靠這廣袤豐饒的永歌活著。

而眼前望到的村鎮僅僅只是整個龐大的永歌外圍地區中很小的一個部分,是最靠近森林的一部分,所以也是最多的獵人和商人最常呆的地方。

風正暖,日上正酣。

應覺提著空空的木桶向附近的一個村鎮走去。待走近了,才看到一條齊整的青石小道從村口延伸出來,老舊的青石板上隙痕交錯,踏在上面,細小的石沫落在一旁,似乎在訴說這兒的古老和滄桑。道路兩旁矮草盈盈,偶有一株野花亭亭而立,清麗淡雅。

現在正是午時,許多家戶逐漸升起了炊煙,應覺沿青石道朝鎮裡走著,院門口總有粗糙漢子探出頭來跟左鄰右舍閒談,看到應覺大多會揮手打招呼:“應小子你又去釣魚回來啦?”

應覺一一喊人回禮,朗聲道:“沒錯,我這釣了滿滿一桶魚呢,都是鱗小刺軟又肉嫩的大黑魚,不過各位也飽不到口福了,否則好東西不帶回家,我又得捱揍。”

“來來來讓我瞧瞧,藏什麼藏,你右手桶裡若是有半塊魚影子,我就把這桶給吃下去。”這些算得上看著應覺調皮搗蛋長大的漢子們,有獵人有莊稼漢,都鬨笑道,“還是別了,桶沒了你還是要捱揍。”

應覺頓時提溜著桶落荒而逃,好不容易過了多為本地人居住的鎮頭,便到了商人和旅客聚集的鎮中心,行人在寬敞起來的街道上來來往往,他一手提桶一手端碗行走在大道正中,看起來頗為打眼,但他絲毫不在意旁人目光,不停朝路兩邊張望著,各類店鋪林立,有些是本地獵人開的店,其中賣的大多是獵人平日裡捕到的珍稀玩意兒,也有些店子的主人是外來商戶,商品就是中原才有的東西。

除卻買賣商家,更多的是一排排客棧,同時這些客棧皆身兼茶樓酒肆一職,生意也是無比地火爆,村鎮裡隨處可見酒肆外掛的旗幟飄揚在風中獵獵作響,應覺曾無數次勸過家裡那老頭子說開個客棧啥的,多賺點白花花的銀子多好,但老頭子半點不聽。

應覺在交錯的道路中輕車熟路地左拐右拐,沒多久便來到了一個位置較為偏僻的店門口,大門上方是招牌——雜貨店。

推門進去,前臺立著一個小廝,看上去約摸才十四五歲大小,此時正發著呆。他聞到門口的動靜望了過來,看到是應覺,便眨了眨眼笑道:“覺哥兒回來了啊,今兒個運道如何?”

應覺下意識看向空桶,心中不免又是一陣氣悶,擺擺手道:“別提了,辛辛苦苦做的餌都給喂完了,就帶回點湖水。張老頭人呢?”

“他在後堂跟李叔正扳扯呢。”小廝回答著,又是一陣笑。應覺瞪了他一眼,有些氣惱地摸了摸頭,就往後堂走去,尚未進門,就聽到一道怒氣十足的洪亮聲音從內傳出:“張倚山!你也忒不厚道了!看看這上佳的成色,你好意思壓價?虧我前天特意把那壺燒春留著與你一起享受,現在想來,我還不如倒掉。”

不消說,這道聲音是李叔。

接著便是一個十分欠揍的聲音:“嘿嘿嘿,此言差矣。酒確實很不錯,但生意歸生意,如今物價飛快上漲,老頭子我也是迫不得已啊~”

應覺進門迎面就看見老頭滿臉奸詐的笑容,眼睛幾乎都眯成了一條縫,而他對面五大三粗的漢子瞪大了雙眼,胸膛不住地起伏著,好一會兒才從牙齒裡吐出一個字:“行!”說完轉身便走,老頭得意地揚揚手,又喊道:“哎,稍等稍等,留下吃個飯也是極好的啊~”

“內人已備好飯菜。”應覺明顯地看到李叔渾身一顫,丟下一句話就匆匆走了,老頭咂咂嘴,臉上得意神情未消,顯然還在回味先前之鬥。直待應覺走到身邊,放下桶子,老頭這才斜眼看著進來的應覺,說道:“你還知道回來?”

“特意帶了點珍稀的山湖水回來孝敬您。”應覺一指桶內,答道。

“德性。”張老頭冷哼一聲,拿起方才放桌上的一副深褐色皮毛,小心翼翼的摺疊好。

“老頭你又欺負李叔了,得虧李叔是老實人,不然你這黑店別想有生意了。”應覺撇了撇嘴,似乎很是不屑他的行為。

張老頭兩眼一橫,怒道:“小兔崽子怎麼說話呢,我不辛辛苦苦開店討生活你小子還不知道能不能長這麼大呢。”

“我是小兔崽子,你是什麼。”應覺低喃,張老頭又是一瞪眼。確實,在應覺稍稍長大了些,第一次對自己的身份存疑的時候,張老頭就沒有向他隱瞞這些陳年舊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