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五,端陽日。

東都的端陽是很喜歡熱鬧的,加之最近沒有什麼大事,百姓們便歡天喜地著迎接節日。皇帝格外開恩,也為了掃卻災厄,特下旨在南城門外開大道場,請高僧來做法事。民眾可在法臺之下跪拜同祈,凡來者皆可領一枚艾草香包。

此事由高爵攝下的太常寺督辦,京兆尹府協理,故而十分周全。許多皇家貴族是不去這種場合的,有失體面,都一應到宮內東苑的瑞和殿燒香祈福。凡三品以上的官員也可以攜家眷前往。玉懷璧是不信這些神佛的,但是羅保朝身為敕事監大監,必然要在此與一眾同僚燒香祈福,家眷們也必須陪伴身側,才顯得鄭重其事。故而,每每這種場合她都要現身於此。

繁文縟節的儀式結束後,官員們往往會聚在一起說說話,女眷們也就可以攏在一起說兩句。玉懷璧本想和薛紀英隨便聊兩句打發時間,卻沒想到薛紀英正被輔國公夫人拉著攀談,不好脫身。她正無聊,但見狀也只能自己站著低頭不語,少頃,李擷桂走近來跟她說話。

與其說是說話,倒不如說是撒氣。“羅大夫人,沒想到這平日裡最不信神佛的,你也來了,不知,是不是求自己的兒子能迴天青影啊?”她盛氣凌人的語氣頓時吸引了周圍的目光。

自從時不敏墜樓之後,她一直很忌憚與時家人打照面,每每避之不及,如今,李擷桂卻主動來犯,實在可恨。

“大夫人說笑了,我的兒子哪裡能進得天青影呢?要進也該你的兒子進。”玉懷璧不想退讓。

李擷桂面色倏變,冷哼道:“哼,你可真是一貫的嘴硬。”

“大夫人,我勸你別在這種場合惹是生非。”玉懷璧環顧四周,看了看眾人,心裡的怒火才壓了下去。要不是人多,得顧及羅保朝,否則非要和她好好理論一番。

說來也怪,李擷桂沒有步步逼人,當即也是輕蔑一笑,“自然,我是知道分寸的,也希望,你們家也知道分寸。”

“我們可不招惹你們這種高門大戶。”

“也不必冠冕堂皇,你心裡有數就行。”李擷桂只道他們羅家起的莫名其妙,全不知道其中為何。

說來也怪,東都這一池子水,本來沒有高羅兩家的事,可自從羅明入東都之後,事兒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其實她參不透也對,這天下好比一盤棋,黑白子的數是定了的,有出局的棋子,就必然有入局的補添。皇帝有意抬舉高羅,為的就是補空缺。尤濟事的位子,讓給了高爵。可羅保朝的位子來的沒緣由,要知道,從前的敕事監大監是個虛設,一直由閒散的王爺擔個空名,可自從羅保朝新任以來,他的實權可以說是比肩沈可人。皇帝似乎在等,先排布了一顆子,準備替換另一顆。

皇帝知道要換誰,羅保朝知道,高爵知道,申乃安知道,趙惜寧知道,廣勤侯知道,沈可人知道,王皇后也知道,就連那個人自己,也心知肚明。

玉懷璧眼光如釘,直直插入她的肌膚之間,語氣更是不善,像壓抑了許久的一場雨,隨風打來,“你也要心裡有數。”

瑞和殿的不歡而散是必然的,沒有人能從這樣的氛圍裡笑著走出來。男人們似乎也都知道發生了什麼,歸途之上都不與自己的妻子說話。羅保朝最是謹慎,看著玉懷璧陰晴莫測的臉色,便知道她和李擷桂起了爭執,且沒佔到上風。

“夫人倒是不喜歡節慶。”待上了馬車坐定,他才輕輕吐聲。

玉懷璧從鼻內撥出氣,眼睛早就閉上,嘴巴微微啟開,“這第一件事,沉兒和明兒都能入東宮,若頻繁了些,他們必然要瘋傳,如今你對伯嶽侯,便是如鯁在喉,他少不得拿這件事彈劾你,這第二件事,小侯爺的腿到底是廢了,我們雖然佔理,但是他們家不講理,也不會輕易放過咱們,李擷桂不過是個婦道人家,還是要提防伯嶽侯,況且,你已經與他為敵了。”

羅保朝心裡只覺得癢癢的,自己這位夫人沒想到心裡裝著這麼多事兒,但一直未與他言語,恐怕是夜夜擔憂。只是這些,他早就心知肚明,“夫人,不要怕,我與伯嶽侯是一場對弈,他雖然明面上囂張跋扈,可到底不會對我怎麼樣,況且,官家如今還要用著他,你且等著吧,接下來的東都,很長一段時間,與咱們家沒什麼關係了,且放寬心。”

“怎麼說?”一聽這話,玉懷璧猛然睜眼,一臉茫然地看向身旁的人。

“大責太監透露給我一個訊息,官家打算讓太子歷練歷練。”羅保朝略挺了挺後背,鬆動了筋骨,“如今,皇后被幽閉,背後無非就是為著王家,司馬王馳一直守在西山要塞,他不回京,官家心裡不安,所以,要藉著這次機會,透過太子,提醒王家——不要試圖欺瞞。”

“太子也算是王家的孩子,官家讓他辦什麼事,能夠觸動王家?”玉懷璧眉間的隱憂漸漸消去,代替的是一片心疑。

羅保朝笑而不語,他不能對玉懷璧提及,畢竟,這是國事。而且也是秘密。

大約是中午才過,皇帝從昭陽殿喝了一碗杏皮水才回到明政殿批奏摺,此時正懶散散的,沒有什麼精神。這個時候,大責太監為他換上了艾蒿香,鎮神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