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民寺在西城更道保大坊前,原來是叫做水會庵,後來大魏建制,才改叫惠民寺,平日裡多是些來求家宅平安的人。隔著惠民寺三條街,在花兒巷子口東,是百善坊,這裡是萬吉會的開頭,一直向南到了府昌牌坊,才算結束。府昌牌坊再向東過一個坊牆,就是毓縷樓。

天毓好物,中靈以縷。

東都內最好的舞樂坊,就是毓縷樓,先皇后親賜的名字,算是皇家欽點的民間樂坊。每逢大日子,毓縷樓都會有節慶活動,似元月新正一連三日的舉燈歌,七月初七的許鵲評,八月十五的拜月會,臘日當天的迎年天禧臺,再就是四月十八的慶神評。評,論也。以歌舞論神佛,算是一個新穎的點子,百姓們也更易明白神佛處於何境,是何生活,有何神力。

羅沉和高屹最喜歡慶神評上的一出舞蹈,配樂府的《古歌》,裡面有一幕“打塵”,很是精彩。今日羅沉早早得空出門,就趕奔高家相約高屹去毓縷樓裡佔位。

兩人來至在毓縷樓,挑選了樓上最好的望臺,給了一錠銀子包桌,四周便給架起來兩扇玉錦鳥獸圖屏風與別處隔開,專有一位姑娘在屏風外立侍,聽候吩咐。

高屹今天的穿著倒是少有的華貴,一身暗青色的金陵織成錦,梅花綴袖,翠竹倚身,又並一條五寶扣石腰帶,上好的鹿皮,當中一塊圓潤的金絲雀黃寶石。

羅沉一路上就沒停下眼睛去看這條腰帶,此時安歇落座,便要問個仔細,他拿起一枚果子,而後戲謔道:“我還不知道你喜歡養鳥。”

高屹被問了個一愣,遂反問道:“不是你喜歡養鳥嗎?”

羅沉略轉了轉頭,看向他,那眼睛定了定方向,正是那一塊金絲雀黃寶石,“這條好帶子,何時得的?”

說到這,高屹才明白過來,也是訕訕一笑,“你說這個啊,是外祖父所贈,原本是表哥的,後來他不稀罕了,索性就給了我。”

羅沉心裡知道表哥是薛其是,便岔開話題說:“金絲雀黃寶石多產於費縣,以及南江、新宋兩國,不過產量極少,更看重機緣,這東西,是寶貝。”

“能比你的鸚鵡還寶貝?”高屹打趣道。

羅沉放下了果子,即道:“你說你這人,真是不識好人心!”

兩人這正說著,樓底下突然傳來門僮高亮的迎客聲,針扎一般入耳——“貴客裡面請。”

聞聲望去,走進來四個衣著典雅的成年男子,高屹坐的位置好一些,一眼就看見了這四個人,他便低聲道:“是伯嶽侯。”原來離了皇宮之後,伯嶽侯回到家中訓誡了時不敏,又約了幾位密友來毓縷樓相見。這本不是什麼大事。

羅沉前傾了身子,一邊探頭一邊還問道:“只他一人?時不敏來沒來?”

高屹眼神沒動,答著:“沒有那小侯爺,其餘三個人倒是面熟。”

羅沉探眼時,四個人已經被引著要上樓梯,漸漸沒入臺子下,只看見了最後一位的身量與打扮。“嗯,慶祿坊的夜海青,這身份,不低。”

東都內有三坊是做布匹綢緞、量體裁衣生意的,平民百姓多去吉利坊,稍有頭臉的便去羅婦坊,再高一頭的就是慶祿坊了。

高屹見四人都離了視野,方坐正身子問:“你知道是誰?”

羅沉胸有成竹道:“最後一位頭上包髻用的是魚鱗巾,我只見過一人帶過,就是兵部尚書尉大有。”

“尉大有?”高屹也好像見過他。

“剩下的,我猜,肯定有江廣寧。”羅沉眼見著二樓樓梯口上來多了幾個人影,他心頭一動,方對身後的侍女說:“放簾子。”

侍女答應了一聲便擎金鉤而入,給兩人面前挑放下來珠簾遮面。高屹知道,他是怕被這四個人看見模樣,可還是問:“怎麼,你是怕他們瞧見?”

羅沉若有所思,待侍女離去,才開口,“我在家裡偷聽過我爹講話,兵部、禮部、刑部素來與伯嶽侯不相親,而今日兵部尚書竟然與他一起同行,你不覺得怪嗎?”

高屹撓了撓頭,不解道:“這與咱們什麼關係?”

羅沉瞥了他一眼,眼看著他們落座於對面,方道:“高屹,平時你是最關心你爹的,如今你更該知道箇中利害。”

這句話說出來,倒是讓人刮目相看,高屹很是出奇,轉而道:“倒是我小量你了。”

“按道理講,咱們的年紀,放在普通人家的孩子身上,連大字也是不認識幾個的,更別說看什麼人、什麼臉色,做什麼事、說什麼話,但是咱們的出身就不平凡,自小耳濡目染,做了個自幼奸猾的賊孩子,羅沉,你操心太多,反而無用,父輩們的爭鬥,和我們小輩實在掛不上鉤。”高屹喘息深重,他的心事不少,他的城府也夠深,可他還想做個赤子,所以總是對很多事裝作漠不關心。

羅沉不以為然,輕駁道:“早晚的事。”

高屹素知他脾氣倔,因此便道:“話雖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