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吵鬧的孩子才出了殿,皇帝原本慈父一般的面容瞬間改換,冷肅起來,就連語氣也硬了三分,他目光一直看著一伍宮人跟著兩人走出院落,才緩緩道:“皇后這下舒心了?”

“臣妾謝陛下隆恩。”王皇后微微欠身。

“下次,不許動輒打罵罰跪,更不許把你的那些心思加在她們身上,她們還是孩子。”皇帝轉身上座。

王皇后知道他慈父心腸,最見不得孩子們受罪,於是道:“臣妾明白了。”

“你也坐,朕這次來是有要事和你相商。”

王皇后坐在下垂手,即問:“陛下何憂?”

“此事有二,其一,今日學堂,束小侯袒護羅沉,和時小侯起了衝突,咱們太子沒有讓我失望,拿出了從未有過的手段,整飭了蔡書臣。”皇帝說到這裡,方有欣慰之色。

王皇后遂執瓷杯道:“都是陛下栽培的好。”

皇帝擺手作罷,“太子尚在其輿,不得悟通,還需歷練,你多監督管教就是,還有一件事更嚴重。”

“什麼事?”王皇后見他臉色忽變,十分不好看,心裡也知道不是好事。

“剛才前線來報,西山要塞,上庸退兵,卻將我朝在上庸的大商客種仁梟首示眾,以示其威。”皇帝眼神沉了下來。

王皇后也隨之放下瓷杯。

“陛下,該動手了。”

皇帝深沉一口氣,從鼻孔哼出那不屑與無奈之聲,一根紮在了這王朝脊樑上數十年的木刺,隨著這悠悠一嘆,頓時鬆動。那上面還牽連著血跡斑斑的鎖鏈,鐵索連環,扣住的是每一個百姓的手腕與腳腕,鎖住的是每一個子民的心。

麗琅與麗華離了長門宮,要往歲粟庭去,兩位公主常在此處習樂,或於此處讀書作畫,原本這裡是先前太后的居所,只不過早就另作他用。

剛過分宮樓,轉而要進合閭門,正這時,迎面走來一伍儀仗,看架勢,地位不小。

麗華見了頭前的挑牌,當即道:“是沈娘娘。”

二人便停下腳步來,沈群梅正走入視線裡。她總是含笑,一見兩個公主在前,更是笑得如明豔秋陽,她按定身邊的宮娥,那宮女方朗聲道:“停。”

沈群梅闊步向前,兩位公主自是先行禮。

“見過沈娘娘。”

麗華現在是養在她名下的,平時多有相見,自是要飽含深情,可是麗琅的面色就很平淡,甚至有些厭憎之感。王皇后向來對沈群梅多有厭惡,麗琅耳濡目染,心裡也是反感這個女人。

沈群梅看在眼裡,卻並不往心裡去,執起麗華雙手方道:“你們這兩個是要到哪兒去啊?”

麗華是姐姐,這個時候自然先回話:“我們剛從長門宮回來,元是今日在天青影犯了錯,皇后娘娘對我倆訓誡了幾句。”

沈群梅聞言只道:“如是犯了錯,該訓誡。”

“是。”兩個人同時應聲。

“那你們這是要去歲粟庭嗎?”沈群梅知道兩個人平時多往那裡去,因是問道。

麗華方答:“我們去溫習樂府的《練時》,想著今年父皇萬壽時能演奏出來。”

《練時》是趙漢樂府的大麴,所描畫之場面,乃是凡人與神明溝通而呈現出的心境變化,從幽深清淡一直排演到富麗堂皇,仿若出深澗而入雲霄,最後的曲風更像萬丈光霞射入耳中一般,十分震撼。如此曲能練好,當真是不易。

沈群梅笑道:“兩個好孩子,這曲子是宏制,急不得,距離你們父皇的萬壽還有些日子,想來你們也不急著這一日,今天倒不如歇歇罷。”

麗琅這時遂不以為然道:“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父皇的萬壽是大事,沈娘娘不也說了,這曲子是宏制,不容易練就,這一日我們也緊得很。”

年紀雖小,這三公主夾槍帶棒的語氣卻是十分厲害,沈群梅只得溫溫一笑,解釋道:“三公主說的是,只是今日是四月十八,咱們民間開廟門的大日子,今晚東都內延禁,坊間有萬吉會,西城更道的惠民寺開露水淨身法臺,毓縷樓還有一年一次的慶神評,我本想著這好日子,你們兩個不如出去見見,也算鬆鬆乏。”

往年這一天,宮裡也都有一些法會,和尚們也進宮念通明經,一夜不眠,以前麗琅和麗華也聽說過民間這一日有很多精彩的祝禱之事,只是一直不被允許出宮去看,今天沈群梅一提,兩個人倒都心裡起了嚮往之意。

“可是,父皇和母后不會准許我們出去的。”麗琅本來高興的面龐突然落寞下來。

沈群梅伸出另一隻手,把麗琅的手也把就起來,寬她心道:“拿了我的腰牌出宮去,我待會兒去回了陛下與皇后,看你們兩個滿臉的心事,就知道心裡頭不爽,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要不然怎麼能安心練曲子呢?”

就這一番話,登時讓麗琅對沈群梅有了一個大改觀,這個女人,遠不似母后所說的那樣陰險狡詐,反倒溫柔貼心,讓人心安。她正想著,沈群梅便吩咐身邊的宮娥:“採英,回宮將令牌取來,再讓人到御照司告訴一聲,請幾個高手隨行,務必保護公主們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