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杏花吹滿頭(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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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一個粗手大腳神情漠然嚴厲的嬤嬤將嚴恬領進了設有重重侍衛把守的椒陽宮。
東配殿內,燈光昏黃,皇后娘娘脫簪素服,不施粉黛,眼神空洞地坐在一把椅子上。雖不過才算初識,可這兩日相處,皇后的溫柔和善還是讓嚴恬心生暖意,因此乍見她心灰意冷了無生氣的樣子,嚴恬忍不住便鼻子一酸。
那壯碩的嬤嬤應是事前得了吩咐,一將人領進屋子便轉身出去,守在了門外。嚴恬心下一鬆,知道這位應該和戚蘭風一樣是太后身邊的大內高手。
“娘娘,”嚴恬低聲去喚皇后,“您還好嗎?”
皇后煥散的眼神終於緩緩在嚴恬身上聚焦,然後漠然的臉上漸漸露出一絲驚訝:“你?你怎麼進來了?這裡已經是是非之地,你出去了乃是萬幸,又回來做什麼?”
嚴恬的眼眶霎時便紅了,即使身陷囹圄她也還是會下意識地替別人考慮。
“太后要我來查明此案……”
“查案?”皇后的笑苦澀至極,“他們竟然讓一個未出閣的小丫頭來替我申冤!那些刑獄能臣呢?那些訟案高手呢?你知不知道你摻和進了一件什麼樣的驚天大案裡?只靠你之前判明宮人鬥毆、財物侵佔的小功績?你就敢來審這樣一樁宮闈內的驚天醜聞?”
“娘娘!”
“我說了!它就是一樁醜聞!人人心裡都知道,都說得,為何就我說不得?!難道說了,我就是認下了?不,這並不是我一個人的醜聞!這還是皇上的!是太后的!是整個大齊的!所以他們才封了我的椒陽宮,或者,已經封整個皇宮!所以,他們才不派那些重臣名獄來徹查此事,而只派了你一個小丫頭來‘查明此案’!虛偽!虛偽呀!什麼查明此案,不過讓你來送死!也是為了讓我死得更心甘情願點罷了。
“可我並不心甘!我如何心甘?我這輩子活得就好不心甘呀。陛下怨我才淺,德不配位。可我本來就是如此!那年杏花吹滿頭他娶我進宮時,我就是如此!他與我春日攜手遊園時,我就如此!他與我琴蕭合奏,鸞鳳和鳴時,我就如此!我一直如此,從未變過!變了的是陛下,是我的夫君……”
許是太過激越,皇后微微有些氣喘。她垂下頭,平復著氣息,眼中正映入帕上那朵紅杏。她禁不住又苦笑一聲:
“我,並不是一個擅妒之人。自小就便一直想做個好妻子,好主母,讓家中太太平平,讓大家日子舒心。夫妻恩愛,公婆疼惜,兒女康健,姫妾和睦,一個女人的一生也不過如此。我自然知道一個男的人並不可能只屬於一個女人,更何況他還是帝王。但我只要他與我心心相印,只要他還是那個杏花雨下的少年……可,一切終究還是變了!我還是那個我,可他已然不再是那個他。這宮中,實在是太大太冷了。他卻又離我那麼遠,且越來越遠……”
嚴恬突然理解了皇后娘娘的那份悲傷。她原是一個明媚開朗的女子,並不該有這樣的悲愁,一切只是因她全心全意地愛上了一個男人,然後又全心全意地依附於他。這個男人不光是她的世界,更是她的內心依靠,是她的支撐和幸福。
可若這個男人不愛她了呢?沒有你,我是誰?得不到你的愛,我存在的意義又是什麼?她的世界就這樣開始崩塌了……
嚴恬不理解皇后這樣的女人,但她知道,這個世上大多數皆是皇后這般的女人。她們被贊為“痴情”,自古女子多痴情。有的孤雁難飛,為情而殉,被頌有情有義。有的被負自戧,玉碎珠沉,被歌節烈。嚴恬年少時常想,這些女人為何要為別人去死?為何不能為自己而活?只因男子薄情,收回了情愛,便生無可戀,便命如枯木?
可到底還是她幼稚了。這個時代,為自己而活的女子也未必能得善終。這個時代,女子本身就是一個悲劇。
嚴恬無力改變這個時代,但她仍想盡力改變皇后的結局。
“娘娘。”她試著拉回皇后的情緒,“那首豔詩……是您寫的嗎?”
“那種東西,我怎麼可能會去寫它,便是看一遍都覺得汙穢不堪。”皇后露出極為屈辱的表情,“你竟和他們一樣,把我當成那種……品行不端的女人?!”
嚴恬陡然鬆了口氣。她起身下拜請罪:“娘娘息怒。嚴恬無狀,只為查明案清,還娘娘清白!”
嚴恬信了皇后。她的眼睛沒有撒謊。其實她信她的理由很多。皇后的人品性格。為母則剛,一個母親很少會拿親生兒子的性命前程冒險。可這些都不如她親耳聽到皇后的否認來的篤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