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恬向來肆意,桀驁不馴。可進得京後方才知道,於皇權面前,自己不過是米粒之珠,吐光不大;蠅翅飛舞,去而不遠。之前的灑脫肆意皆因父親慈愛相護,才得一方天地,有那快意人生……”

嚴恬這一番肺腑之言不禁讓嚴文寬有些動容,頗有吾兒已長大,老父半凋零的欣慰和惆悵。

秦主恩也未料到嚴恬會在他面前發出如此感慨。在他的印象裡,嚴恬一向聰慧又自信豁達。何曾作過如此失意之語?這竟是第一次在他面前吐露心聲,展露脆弱的一面。

他不由得感動得跟孫子似的,只恨三壽此刻不在,否則定要按著他的頭讓他好好看看!

媽蛋!誰說爺是單相思?瞎了你的狗眼跟我娘這麼說!恬恬這明明和我無話不談交心交肺!

和秦大俠交心交肺的恬妹妹後面的話依然感天動地,讓人想死的那種。

“既已認識到皇權可畏,嚴恬自要小心謹慎,且竭盡所能地保護至親家族。我之所以有剛才一問,就是因為此案事涉太后、外戚。嚴恬實在怕自己行差踏錯一步便給全族帶來滅頂之災。

“嚴恬昨日進宮,麗嬪有意拉攏,似為報其姐之仇。剛剛陸昭當街攔劫囚車,似為其姑姑討個公道。

“可秦大哥的話卻點醒了我。如果東靜伯府嫡庶之間若真是水火不容勢不兩立。那麼,身為嫡女的麗嬪!身為嫡孫的陸昭!又會有幾分真心去為一個庶出的姐姐、庶出的姑姑討回公道?!

“他們有何目的?背後勢立是誰?可有……哪位貴人的影子?”

“嚴恬!”嚴大人最終還是覺得敬上避諱不算小節。

秦主恩微微張了張嘴巴,一時說不出話來。他驚於嚴恬的見微知著,也慶幸嚴恬的見微知著。因為這一點連他自己都沒有想到!

他並不知道嚴恬在宮中遇到了麗嬪。他娘還住在宮中未歸,況且平日裡也並不愛同自己講這些事情。

至於陸昭,他的第一反應也不過是這廝以此藉口來報舊仇,畢竟陸猴子和方玉廷確實曾有些舊怨。

嚴恬的這條線索實在是太小太不起眼了!卻不想草蛇灰線綿延千里,待依跡而尋,竟驀然發現,已牽出一頭龐然大物!

“你猜得也許不錯。”秦主恩想了一會兒,隨後神情複雜地乾巴巴說道,“東靜伯陸家背後也許確實有位了不得的人物。

“但我也可以告訴你,在皇上心裡,方玉廷他一直是塊好鋼,是把尚待開鋒的利劍,是將來可當大用之材。所以皇上如太后一般的心思,想保方玉廷不死!

“我知道三叔和恬恬皆剛正不阿,以事實斷曲直。可恬恬你也說了,這京城不比洛州,皇權高懸項上,君命無二,生殺予奪,行差踏錯便萬劫不復。這也是之前鮑營柏為何遲遲不敢開堂的原因!

“我不知道他是否嗅出此事的不同尋常。但他卻絕對知道太后和皇上皆要力保方玉廷!

“只是可惜!他既沒那個才能把弒母一事改頭換面自圓其說地變成另一種不那麼要命的說法,保方玉廷一命。也沒有那個膽量冒天下之大不韙頂住悠悠眾口,牽強附會勉強作判,斷方玉廷不死。

“可他也更沒膽量違背聖意,判方玉廷惡逆,一下子得罪太后、皇上這兩位天下至尊的大佛。

“於是只能一拖再拖,遲遲不肯升堂開審,直到皇上忍無可忍,命他告老還鄉……這於他來說,也許是最完美的結局,是他一手策劃的脫身之計!連跟了他多年的師爺都不要這衙門口的差事,跟著一起辭職返鄉。

“而同樣被他一手策劃出來的,說不定還有如今街面上流傳的關於方玉廷案的那兩套說辭。一說‘弒母惡逆,五馬分屍’。一說‘父不受誅而誅之,子復仇可也’。這些說法我總覺得是這隻軟骨頭狐狸安排人傳到民間的,想借此來測試一下百姓對這事的看法及陣營。卻怎奈各有所持,終無功而反……”

嚴恬默了默,最終還是開口問道:“秦大哥可知那陸氏背後的大人物是誰?既然不是皇上……可是哪位皇子……”

“嚴恬!”嚴文寬大驚,猛然站起身來,身後的官帽椅立即與地面擦出一聲尖叫,“從今日起我會將你送到侯府本家禁足!親求你大伯母每日教導你禮儀規矩!自此直至出嫁皆不許踏出侯府大門半步!來人呀……”

“父親!”嚴恬起身緩緩跪於地上,“已然晚了!從您接到聖旨進京那日起便已然晚了!從昨日我進宮見了太后又遇到麗嬪時便已然晚了!這趟渾水女兒已蹚了進去,您便是將女兒撈出來,我也甩不開這滿身的是非。

“而且,爹爹您需要一個幫手,一個見微知著、熟讀律法、判疑斷難的幫手!但您放眼這滿京兆府衙,放眼這滿京城!可有一個能信得過之人?可有一個勝女兒之能的人?可有一個能做您幫手的人?”

“呵!嚴恬!”嚴文寬冷笑一聲,“你不要太過自負自傲,自吹自擂!這滿京城找不到一個比你有能耐的人?你這話說出去莫笑掉別人大牙!”

“爹爹,”嚴恬俯地叩首,“女兒只有一句話!你我父女一體,若爹爹有難!女兒!決不獨活!”

“混帳!”嚴文寬登時上前一步,猛然舉起右手,可這一巴掌到底沒有落下。他此刻渾身直顫,額上青筋暴起,雙目赤紅隱有水光。

“三叔息怒!”秦主恩迅速上前一步擋在父女二人之間,躬身長揖不起,“秦主恩願以長公主府上下身家性命為嚴恬作保!保她長命百歲!保她萬事無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