鎧甲一退,申集川就像是一隻被褪了殼的蝸牛,屬於老人的憔悴和萎頓在他身上一展無遺。

他手中不再握著刀斧,而是換成了一顆大概拳頭大小的鐵球。

鐵球的兩頭各伸出一條延展的細線,細線一頭繫著鐵環,申集川兩手的食指插在鐵環裡,每當他用力向外拉繩,鐵球裡就會傳來一聲輕微的爆裂聲響。

是真正的爆裂聲,而非鳴鑼,或是重錘打在銅鐘上的聲響。

拉得越急,越用力,鐵球裡的爆裂聲就越大。

而鬆開手,兩頭的細繩就會咕嚕嚕地自己往鐵球裡卷。

申集川一度好奇這東西里頭的結構,但半球的介面被焊死了,想看的話就只能把球砸開——他只能暫時抑制住這種好奇心。

上個月,柏靈在某天下午突然造訪,那時她身上的傷還沒有好。

她說自己是奉了皇后娘娘的旨意,來看望老將軍。

也就是在那一天,柏靈帶來了這個小球,說是專門找內務府的鐵匠打的——讓申集川每天把玩。

“申將軍起得還是很早啊,今天。”柏靈踏進了院子,像往常一樣給申集川打招呼,“昨晚睡得還好嗎?”

“還是老樣子,沒有什麼變化。”申集川低聲答道,他拉起手中的細繩,鐵球內再次傳來一聲輕微的爆裂,“你這幾天氣色看起來,倒是比之前好多了。”

柏靈笑了笑,在申集川對面的空凳子上坐了下來。

申集川停下了手裡的動作,“這種東西……到底有什麼用。”

柏靈沒有說話,而是向著申集川伸出了手。

老將軍微微眯起眼睛,帶著幾分懷疑,將手裡的輕鐵球放到了柏靈的手中。

柏靈捏住了鐵球兩側的鐵環,而後突然用力向兩側猛拉——球體內爆發出尖銳的聲響,震得柏靈自己耳朵都有些不舒服。

申集川幾乎在這一瞬間咬緊了牙關。

儘管這爆裂聲和火銃的聲音比起來已經小了很多,但還是勾起了申集川一瞬的驚懼。

“我力氣不大。”柏靈將鐵球交回到申集川的手裡,“也只能拉到這麼響了,將軍如果用了全力,大概會更響。”

申集川笑了笑,他將鐵球在手裡掂了掂,而後交給了一旁的副官。

“走走吧。”申集川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邊走邊說。”

柏靈跟著起身站了起來。

兩人沿著將軍府裡的長廊慢慢散著步。

夏日的早晨,暑氣還沒有升騰起來,一切看起來生機勃勃的。

對平京的夏日景象,申集川已經感到有些陌生了。

他想到北境,想到常勝前些日子給他寫了信。

信裡的內容他在拆信之前就猜到了——除了一些來自阿爾斯蘭部的新訊息,就是一些老生常談的問候。

常勝盼著申集川早點回去。

自從那一晚在神機營前醜態百出,申集川就像是當眾死了一次。

他不知道外面會如何傳開自己那一晚的舉動,但他可以想象——並且同時明白,真實的情形恐怕遠遠比他的想象更滑稽、更殘酷。

他藏了這麼久,瞞了這麼久,避開了所有逢年過節裡的鞭炮爆竹,避開了每一次盛會煙火,最後卻毫無防備地,在神機營的夾道歡迎中完全暴露了弱點。

現在再瞞下去,就變成了自欺欺人。

那這一切的小心和固守,也都失去了意義。

“你說你在其他地方見過我的這種病……”申集川忽然輕聲地開了口,他低頭看向身旁的女孩子,“是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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