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后被他怒意沖沖地瞪著,人卻紋絲不動。

裴適真胸口一起一伏,氣極了反倒覺得有些好笑,天后竟然還能問出這樣的問題。太平公主李令月……即使從名諱到封號,都沒有一個“武”字,她也是有一半武姓血脈的人,跟周國公賀蘭敏之一樣,帶著從生母而來的武姓血統。

只要稍稍想一想,他便覺得胸口像要炸裂一樣,賀蘭敏之當年行為放縱無度,只因與人酒後隨口一個玩笑的賭約,便想要凌辱玩弄他,百般誘騙、脅迫之下,終於逮住了一個機會。

他抬手指一指自己的胸口,他是個人,雖然從小就被族中的大人說,生得像個瓷娃娃一樣,他也是個活生生的人!他不是一件供貴胄隨意把玩的東西,也不是小貓小狗,主人想配給誰、就配給誰。

腦海中嗡嗡作響,可那些嘶吼的質問,只在他一人腦中迴響,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天后看了他半晌,緩緩吐出一句話:“看來是不願意了,也罷。”她轉頭朝幼安點頭,示意她叫侍衛進來。

幼安萬分忐忑地轉到門口,喚了兩個早已等候在宮道拐角處的侍衛。一進門便聽到天后說:“裴適真在本宮面前癲狂無狀,找一處僻靜宮室看管起來,日後再發落吧。”

大明宮中的侍衛訓練有素,上前來鎖住裴適真時,只聽見甲冑兵刃冷硬的摩擦聲。其實裴適真根本不會強行反抗,用這種方式把他帶走,不過是繼續羞辱他罷了。

經過幼安身邊時,裴適真停住步子,眼眸深深地朝她忘過來。她此時仍舊不知道,或許她今生今世永遠都不會知道,,他原本光華璀璨的人生,是因為她才徹底改變了。如果他那次沒有悄悄地離家,想去看看珍娘新生的小妹妹,就不會叫荒唐的賀蘭敏之逮住機會。

他很想伸手摸一摸幼安的臉,那是他夜深孤寂時,推演想象過無數次的臉,與想象如此吻合,卻有略有不同——推演只能計算出骨骼形貌,卻算不出那張臉孔上生動的表情。但他仍記得,她說過,隨便碰觸別人的身體,是很失禮的行為,腦中忽地跳出一句話,人生憂懼識君始,此刻只覺得這句話再貼切不過。可他沒有過,從來沒有過,一絲一毫的後悔。

那雙手終究沒有抬起來,裴適真收回目光,跟著侍衛走遠了。

隔間之內只剩下天后和幼安兩個人,幼安知道,天后終於騰出空來,要發落自己了。天后其實很少像從前的王皇后或是肖淑妃那樣,動不動就責打宮人,在天后面前犯了錯,她多半就只冷眼看著,叫人自己想辦法彌補改過。若是真有不知死活的人,一而再、再而三地不知悔改,她便索性直接殺了乾淨。這大概額算得上是雷霆手段的一種,含涼殿裡的人,向來都很畏懼她。

幼安聽見天后的聲音盤旋在自己頭頂,帶著宣判的意味:“本宮不取你的性命,因為你這條命,本宮取來沒有用處。本宮懶得理會你,不要當成本宮拿你沒辦法。”除此以外,再沒有別的話。

她深深地跪伏下去,向天後叩首請罪,不知在這個姿勢停了多久,才確定天后已經走了。

雖然天后沒有說起,幼安卻不敢自以為已經過關,每日除了照常當值做事之外,入夜時分便帶了紙筆,跪在天后寢殿門前的石階一側,手抄佛經,一直抄到天后房中的燈火熄滅,才起身離去。幾日下來,膝蓋就已經磨得血肉模糊,面上卻不敢有絲毫吃痛的表情。

跪滿了整整三個月,天后才遣了一個宮婢出來,叫她不必每日來了。幼安心裡稍稍一鬆,只要天后還肯對她說話,哪怕是訓斥之語,那便一切還好,若是天后當真對她不理不問,用不了多久,她就會被含涼殿裡,早就對她心懷嫉妒的那些人,撕扯得粉碎。

三天之後,天后才在她當值之後,留她下來,親自交代了一件事,要她去做。

這一年因為大旱,糧食的收成不大好,關中已經出現了災荒流民。天后已經在朝堂上派了人去,施捨粥米、安撫饑民。可這些官吏向來是欺上瞞下,宮中撥再多的金銀米糧下去,災民能夠分到手中的仍舊很有限。天后命幼安以代天后巡視的名義,前往洛州監督發糧。

然而,這仍然只是明面上的差事,私底下,天后叫幼安順路取一份東西回來,據說是貪瀆官員的一份名單和證據。

對天后的佈置,幼安並沒有挑挑揀揀的自由,當即便在天后面前叩首下去,算是應下了這件事。她也知道,如果不是棘手難辦的事,天后也不會專門叫她近前來,做這麼一番安排,不敢把話先說得太滿,只能先盡力做了就是。

這一趟前往洛州,不知道要什麼時候才能返回大明宮,臨行之前,幼安還是忍不住想要偷偷去看一眼裴適真。

宮中空置的宮室很多,裴適真被關在西北角落一處連名字h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