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安倚著一處紅漆柱子停下,大口地喘氣,天后那裡耽擱不了太久,她向來最厭煩身邊人做事拖拉磨蹭,就算這會兒立刻折回去,只怕也會被她訓斥一番。可是,她必須得搶在事情鬧出來之前,找著裴適真身在何處。

“裴適真,你應我一聲……”幼安已經嗓音嘶啞,喊不出聲來。

許是聽見了她的聲音,蘇冰清從迴廊另一側匆匆走過來,扶住幼安:“大人是在找公主殿下和裴郎君麼?裴郎君下午就來了,公主跟他說了一會兒話,裴郎君始終不大吭聲,然後公主便走了,裴郎君後來似乎昏睡過去了,公主已經叫人把他扶進堆放廢棄文書的小隔間裡去了。”

幼安知道那處小隔間,放在那裡的文書,都是準備集中銷燬的,平日裡小書女們如果想要偷個懶,也會藉口要翻找東西,去那裡躲一躲。

起身正要走,蘇冰清又拉住了她的衣袖,一臉毫不掩飾的擔憂:“公主殿下叫了自己貼身的侍婢來,不准我們任何人近前,方才我經過那處窗外,看見公主的侍婢悄悄出去了,想必是要叫人來,大人……”

幼安明白她的意思,這種事情牽扯進去,只會有無窮無盡的麻煩,最好的做法便是不聽不看。她當然也可以安然置身事外,假裝不知道有這回事,可那是裴君,是僅有一次疏忽大意、叫她被人擄去,便自斷一指永生不忘的裴君,是被她硬拖進萬丈紅塵、再不能安然忘我的裴君。

腦中的念頭猛地一轉,幼安才又覺出不好,她方才只想著這件事要瞞過天后,卻忘了還有另外一重可能性。太平公主知道天后無論如何都不會同意她下嫁,索性轉而把事情鬧到皇帝面前,皇帝近來正重用裴氏,說不定會順水推舟,成全了這件事。

她背上起了一層汗意,天后從來就不是一個肯低頭的人,事情在她面前,裴適真還能有活路,要是果真當眾抖出來,怕是天后只會直接殺了裴適真。

無論如何,先留住命在吧……

幼安握住蘇冰清的手,只覺得那雙手有些過分溫熱,全然不知是因為自己已經指尖冰涼:“你去紫宸殿,向天後稟告這裡的情形,一定要如實稟告,任何細節都不能缺漏,記住了麼?”

她在“如實”兩個字上,刻意加重了語氣。蘇冰清見她說得鄭重,認真地點了點頭,快步離去。

幼安自己站起身,繞到堆放文書的隔間門口,一把推開了門。

室內滿是陳舊文書的腐黴氣味,光線射入之處,灰塵像飛舞的流螢一樣,嗆得幼安捂住了嘴。一片凌亂的文書中間,裴適真坐在地上,臉上一片不正常的潮紅,看樣子是被用了會肢體痠軟的藥劑,動彈不得,神志卻始終清醒。他的額頭不知道撞在哪裡,蹭破了一大片,鮮紅的血跡沿著蒼白的側臉蜿蜒下來。

太平公主在他對面,頭髮半散,一臉半是慍怒、半是倔強的表情,回頭看見來的是幼安,眼中閃過一抹失望的神色,回身給了裴適真一個耳光。可她手勁並不大,那一下輕飄飄的,倒像是撒痴嬉鬧一樣:“裴適真,你到底是不是男人?你是對我沒興趣,還是根本就不行?”

她抬手指向站在門口的幼安:“莫非你喜歡她?那她現在人在這裡,你倒是證明給我看,你是個男人!”

幼安從她的話語裡已經猜到了大概,太平公主誘惑不成,惱羞成怒,只想用最惡毒的言語來羞辱他。

可裴適真只是轉過臉去,不看她們任何一人。太平公主抓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前,聲音又放緩下來:“你看著我,看著我,你從前給我做伴讀時,我們都好好的,如今是怎麼了?如果你願意給我做駙馬,我們仍舊可以跟從前一樣,我可以去對父皇和母后說,准許我們跟著商隊一路向西……”

裴適真仍舊扭著臉,沒有受傷的半邊側臉上,清楚地看得見他牙關緊咬勒出的起伏輪廓。太平公主竟然覺得從前他們之間很好,從前她就像對待一隻寵物那樣對他,只是他那時滿心渾渾噩噩,並未有過任何反抗的表示而已。

幼安實在看不下去了,上前拽住了太平公主的手腕,沉聲說:“公主殿下,你這是在向天後示威麼?天后已經表示不同意的事,執意如此只會激怒天后,對誰都沒有好處。”

太平公主把手腕一甩,對她的話理都不理,攏了一把散開的發,又朝裴適真望過去:“你通曉天地,那你告訴我,我究竟哪裡不如你的意……”

虛掩的門再次被人推開,幼安不必回頭去看,便知道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天后站在大開的門外,室外已經完全黑下來了,宮女點亮了宮道兩側的青石座燈,跳動的光線把天后的身形勾勒得變幻莫測。

儘管早已經下定了決心,太平公主在看清天后的一剎那,身子還是不由自主地縮了一縮,可緊接著又梗直了脖子,不肯低頭。

天后一步一步走進來,駐足在太平公主面前,也不問話,忽然揚手直接給了她一個響亮的耳光。天后並非h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