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后隨手卷著太平公主的一縷碎髮:“住過來,本宮就要親自督促你讀書習字,你要是中途跑了,那可不成。”

太平公主撒嬌似的低聲咕噥了幾句,天后便叫了人來,領著她去安歇。

自從小宴過後,天后幾次召見裴適真時,都只留他一人密談,有時幼安剛好隨侍在側,天后也會叫她去門口守著。幼安心裡隱約猜得到,天后與裴適真談話的內容,與玄機玲瓏塔有關。

因為玲瓏小環在市坊間出現,關於玄機玲瓏塔的傳聞,又開始重新進入人們的耳朵。幼安有時在宮道上走過時,也會聽到灑掃的宮人之間悄聲議論。

“算上從前王庶人養在膝下的那一個,已經有三任太子不得善終了,看來高人推演的結果,果然還是有用的。”

“兩位殿下遲遲不立正妃,是不是天后在挑選符合那個預言的人選?聽說只有生辰符合條件的太子妃生下嫡子,國運才會興隆昌盛,不然的話,恐怕……”

“別說了,這些事跟我們沒關係,要是兩位皇子同時娶正妃,可有的忙嘍。”

越是沒影的事情,私底下流傳得越快。幼安默不作聲地從說話的兩個宮女面前走過,兩個宮女看見是她,當即就嚇得白了臉,趕緊低下頭,快要把青磚地面掃出一個洞來。

幼安捧著文書進了含涼殿,跪坐在天后面前一側,正要像往常一樣,挑要緊的文書讀給天后聽,天后卻忽然抬手止住了她的動作:“都是些瑣事而已,先不急著說。”幼安知道天后是有別的話想說,便放下手裡的文書,靜靜等著。

“你做事也算爽利大膽,可是比起你阿孃來,始終還是差了一點,”天后眼睛看著窗外,像是在回憶故人一般,“你阿孃是本宮見過的、做事最妥帖周全的人,當年賀錦書始終被她壓著一頭,心裡一直不服氣。”

幼安知道自己的身世來歷必定瞞不過天后,可是聽天后主動提起阿孃,還是很覺得意外。

天后又說下去:“那麼謹慎妥當的一個人,卻毀壞了玄機玲瓏塔,還在事後畏罪自焚而死,只留下你們兩個孤女在世上。本宮直到今日都想不明白,這究竟是因為什麼。”天后轉回頭來,那雙已經不再年輕的眼睛四周,已經分佈著明顯的皺紋,可是眼中審視的光芒,仍舊叫人不敢直視。

幼安伏下身子,她也並不知道這是為什麼,從前她年紀還小,一心只覺得必定是有人陷害阿孃。如今年歲漸長,倒是逐漸產生了些新的想法,或許阿孃就是故意要毀壞玄機玲瓏塔的,藉以遮掩住一些她不想叫人知道的秘密。

可是,究竟有什麼秘密,值得她交出自己的命去遮掩?

她無話可說,事情牽涉到自己,與以往任何一次對答都不相同,不是說幾句討巧的話就能糊弄過去的,只能對天后的問題報以沉默。

天后的語氣忽然又變得隨意:“你們姐妹兩個,年紀也不算小了,不如報個生辰,讓官媒幫你們留意一處合適的婚姻。你越是伶俐能幹,本宮倒越不好耽誤了你。本宮當你們這些內弘文館的女孩兒,是自己的女兒一樣,可不想留來留去,留成了仇人。”

這一句看似隨意的問話,才是真正的試探,幼安不敢起身,仍舊伏在地上答話:“婢子和姐姐,從來沒有慶過生日,所以……一向也不知道生辰究竟是哪天。”

“原來如此,”天后眯起了眼睛:“罷了,這事情日後再說吧。”她擺一擺手,仰面靠在身後的軟墊上,神色如常地叫幼安起來,繼續把先前沒讀完的文書,一件件讀給她聽。

到午膳時分,太平公主不請自來,十分親暱地坐在天后身邊,替天后面前的瓷盤裡佈菜。幼安從宮婢手裡接過溫熱的黃酒時,太平公主非要搶過來,自己嘗一口,黃酒入喉嚨,嗆得她直咳嗽,趕緊把酒杯送到天后面前。

一頓飯熱熱鬧鬧地吃完,太平公主便說醉了,硬要留在這裡休息。天后早已經排好了行程,要去紫宸殿見幾個重要的臣僚,對太平公主這種賴皮的舉動無可奈何,只叫宮婢留意照看,不要讓她吹了風,便帶著幼安走了。

這一年對執掌帝國命脈的人來說,真是多事之秋,突厥和吐蕃都不安分,南方又鬧旱災,朝中幾乎找不出足夠的人手,來料理這些同時發生的事件。平日裡誇誇其談的官員臣僚,這時候只知道一味地向天後訴苦要錢,擴充軍備要用錢、安撫流民要用錢……天后一進了紫宸殿的門,直到酉時才有機會稍稍活動一下。

好容易送走了最後一波訴苦邀功的臣僚,天后叫幼安取戶部上呈的收支明細來,要親自估算一下銀錢方面究竟有多少缺口。

厚厚一摞賬冊擺在眼前,天后還沒看便先無可奈何地笑了:“真是個苦差事,尋常人家主持中饋的主母,遇到銀錢短缺,還能找親戚鄰里去借。輪到本宮這裡,連借都沒處借,h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