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太平公主跟裴適真說了些什麼,幼安遠遠地只看見她緊貼著裴適真耳邊說了幾句話,裴適真便一言不發地取過外罩的披風披上,徑直朝宮門外走去。

等到上了裴家的馬車,太平公主才從自己身上取出一件東西,遞到裴適真手中。

那是一件胡商販賣來的小玩意,雖然少見,卻並不貴重。陶土燒成的圓球上,有兩道相互交叉的弧形凹槽,每個凹槽裡,都卡著一個小球,輕輕撥動時,小球就會彼此牽連轉動,可每次都能剛好擦身而過,並不會卡在一起。

太平公主第一次在來拜見的世家小姐手裡見著它時,就要了過來,特意留到今天這種場合使用。不得不說,雖然太平公主把裴適真當玩物一樣擺弄,可效果卻很好,裴適真拿了那件東西在手裡,便低著頭一句話也不說,一路上甚至連眼睛都不曾抬起一下。

他在推演星辰軌跡時,一直有些疑惑,那些星辰執行的路線,明明縱橫交錯,為什麼星子永遠不會撞在一起,這隻小球,倒是剛好可以解答他的疑惑。

馬車沿著朱雀大街行進,車伕熟練地拐了個彎,想要抄一條近路。太平公主雖然平常也有機會出皇宮,可通常都是在上元節這種火樹銀花、萬民同慶的時刻,眼下這種寧靜的街市場景,反倒讓她覺得十分新鮮。挑起簾子不住地向外看去。

幼安盯著沉浸在自己一方天地裡的裴適真,忽然聽見太平公主輕輕地“咦”了一聲:“那不是……上官麼?”上官婉兒的姓氏太過特殊,名字又有些繞口,天后身邊的人都習慣直接叫她上官。幼安順著太平公主的目光朝外看去,果然看見上官婉兒正拐進一條小巷子。

那小巷子太過窄小,容不得馬車通行,太平公主一拉幼安的手,帶著她跳下車來:“我們跟去看看,上官要去做什麼。”

幼安稍稍皺眉,這種偏僻的小巷裡魚龍混雜,說不好會遇上什麼人,要是因為一時的好奇而惹上危險,實在得不償失。她扯住太平公主的衣袖勸阻:“不是說要去看看明崇儼麼,要是去得晚了,恐怕要錯過他今天佈施福氣的時間了。”

太平公主滿不在乎地一揮手:“那個神棍天天都在,換一天去看也是一樣的,上官出宮來,可是件反常的事啊,先去看看這個再說。”

幼安實在不知道是該讚歎太平公主縝密的思考能力,還是該佩服她此刻無所畏懼的勇氣,眼見太平公主已經抬腳邁了進去,只好立刻跟上。要是太平公主有個什麼,她也就乾脆不用回宮去了,回去也是個死,搞不好還是不得好死。

小巷子裡滿是各種汙濁氣味混雜在一起,巷口是幾戶人家,再往裡便是私設的賭坊,嘈雜的笑罵聲夾雜著骰子搖動的嘩啦聲響。

上官婉兒走進一間賭坊,在靠窗的一張小案面前坐下,在她對面的陰影裡,還坐著一個人,看身形應該是個高大的男子,面容卻隱沒在黑暗裡看不清楚。兩人互相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同時搖動骰盅。隔得太遠,看不出誰輸誰贏,只看見上官婉兒似乎笑了一下,從自己面前推了些銀子過去。

太平公主湊在幼安耳邊說:“想不到上官玩起搏戲來,看著也這麼風流,回去我也要學搏戲。”

幼安抬手壓在她嘴上,示意她別出聲,眼前的情形看著異常詭異,先能活著回去,再說什麼學搏戲的話吧。

這麼一說一動間,上官婉兒與對面的男人已經又搖了一局,似乎還是上官婉兒輸了,又推了些銀子過去。

幼安剛想叫太平公主離開,之間上官婉兒忽然把目光轉向窗外,說了一句什麼話。幼安看見她嘴唇上的動作,便知道不好。通常所說的話,即使聽不到聲音,也能從唇形動作上猜出個大概,可這句話卻完全看不出她在說什麼,因為那是一句幼安不懂的胡語。

她一拉太平公主,只來得及說了一句“快走”,那間賭坊內便走出幾個膀大腰圓的人來,徑直朝太平公主和幼安走過來。

幼安看見那些人的面貌特徵與本地人大不相同,立刻推了太平公主一把,低聲催促:“快跑回馬車上,千萬不要回頭。”她自己轉回身,看也不看,便把路邊的東西胡亂朝前丟去。

跟那幾個人比起來,幼安的這點小動作,就像撓癢癢一樣無足輕重。其中一人大步上前,直接把手裡的麻袋套在幼安頭上,抗起她就丟在自己肩上。透過麻袋上的縫隙,她依稀看見上官婉兒取過寬大的外袍遮住頭臉,從另外一側的小門離開了。

幼安被徑直扛進屋內,直挺挺地丟在地上,頭頂上幾個男人說著她聽不懂的話,聽了許久,沒聽見再有其他重物落地的聲音,幼安心裡稍稍鬆一口氣,只要太平公主沒被抓住就好,她自己總有辦法逃出去的。剛這麼一想,她便覺得後頸上一酸,隨即失去了知覺。

等她再次醒過來時,是生生被餓醒的,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昏睡了多久。幼安艱難地轉動了一下僵硬的脖頸,想要看清楚四周的情形。

這裡仍舊架著賭桌,地方卻比先前那裡寬闊許多,房間四面無窗,大門也緊緊地閉著,看不出外面究竟是白天還是黑夜。這處房間通風並不好,汗味交雜,實在令人作嘔。幼安發現自己雙手雙腳都被捆住,在自己身邊還坐著幾個年輕的女孩子,也都被牢牢實實地捆著,滿臉都是驚恐。

房間正中,忽然有人用力敲打桌面,強迫整個房間裡的人都安靜下來。胡人模樣的人一步跨上寬大的桌面,在他身後,有人從那群女孩子中間抓起一個,也推了上去。那女孩子嚇得連哭都忘了,只會不住地抽噎。最先跳上桌面的人,用不太熟練的大唐漢話開口:“新羅婢女,帶回去,想怎麼樣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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