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萬裡

在雜亂無序的夢境裡,她彷彿重新走過了她的一生。

小時候的江北,炎熱異常,洪水泛濫。

她隨著父母親一路流離失所、食不果腹地往京城去。

母親說,到了京城就有救了,會有好心的貴人給稠稠的米粥喝、不漏雨的房子住。

但是京城太遠了,就像天邊的一棵楊梅樹。

流民隊伍,人也越來越少,有些死掉了,有些被吃掉了。

很快,她也到了要被吃掉的那一天,母親背過身去嗚嚥著擦眼淚。

她手裡拿著白白的饅頭,想了想,還是把饅頭塞到了母親手裡,轉身跟著陌生男人走了。

黃塵飛揚,地燙如火,母親撕心裂肺的哭聲在身後。

那哭聲太傷心了,她想要回去安慰母親,但是手被男人拽著,整個人被拖著往前走。

她下死力氣咬了那人的虎口,皮破血流,男人慘叫著朝她心窩狠狠踹了一腳。

飛出去幾米遠,吐出的鮮血與黃土混雜在一起。

在她模糊的視線裡,看到了湛藍的天空與一張溫柔的笑臉。

“師父!”

阮阮抓著衾被,一聲驚叫,人慢慢蘇醒了過來。

沒有黃塵漫天,沒有母親哭聲,也沒有胸口要炸開的疼痛。

她平緩著急促的呼吸,看向眼前人,“殿下。”

成煦的神色並不好,掌心全是冷汗,即使阮阮喚他,他也沒有回應。

阮阮從衾被下伸出手,摸了摸他的手背,“殿下怎麼不說話?”

“被嚇到了。”

成煦壓抑著顫抖的尾音,著人端來熱水淨手。

阮阮看向四周,寢殿裡烏泱泱地跪著一大群人,除卻侍候的宮人,還有諸多太醫。

李姑娘也在。

成煦淨手淨面後回來,在她榻邊坐下,伸手輕輕握著她的手,“李徽容,再切脈。”

李徽容應聲而起,走到榻前跪著為阮阮切脈。

阮阮很不自在,想要讓人起來,但瞧見成煦狀如鍋底的黑臉,到底沒說什麼。

“殿下,如前所說,姑娘近日寢食不佳,氣血耗損過度,兼情緒驟然波動導致的昏厥,”李徽容收回手,“我這就為姑娘調整藥方,日服三劑即可。”

阮阮微微仰頭去看成煦,伸手抓著他的手臂,“讓宮人太醫都退下吧,我想單獨和你待一會兒。”

成煦揮退眾人,解了外衫,陪她躺著。

“殿下是不是在我昏迷的時候,處罰了一眾宮人,剛才我都沒看到雪鶯。”阮阮道。

成煦不言語,只是將人密密實實地抱在懷裡。

“我剛做了個夢,夢見了師父年輕時候的樣子,”阮阮躺在他懷裡,臉頰貼著他的脖頸,舒適又安心,“今日午後,我去壽康宮見到了丘樸,他的笑臉和我第一次見師父時,一模一樣。”

成煦緩緩拍著她的背的手一頓,垂下眼睫,道:“那個壽康宮的小道士?”

她點點頭。

丘樸曾說他的母親是太後舊人擅長製毒,所以他才去的壽康宮,昨日他又說,自己可能找錯人了。

若他和林熙說的都是真話,她甚至可以東拼西湊出一個令人心碎的真相。

師父是林氏舊人,一個擅長製毒的道士。

幼年垂死之際的搭救,多年細心養育之恩,瞬間翻臉,變成了處心積慮的陰謀詭計。

阮阮抬頭看向殿下,眼睛裡藏著迷思,人生在世究竟什麼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