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 放下執念

高俊拉著張瓊在弄堂裡不停地穿行,四處尋找著那熟悉的地方。應該就在這裡,可無論他們怎麼找,那個地方似乎已經不複存在。街道似乎變窄了許多,弄堂的牆壁上貼滿了各種亂七八糟的小廣告。涼臺上晾曬著淩亂的衣服、被單,以及各式各樣的女人絲襪,深深淺淺地隨風搖曳。他們不知不覺中已經穿過了三四個弄堂,回憶卻彷彿在他們的腳步中逐漸模糊。

上海的七月,酷熱而煩躁。陽光像烙鐵一樣炙烤著他們的後頸,樹上的知了沒完沒了地鳴叫著,似乎與這炎熱的空氣融為一體。在街道的轉角處,一位雜貨店老闆支起了一把大大的廣告傘,悠閑地坐在藤椅上,手裡搖著一把扇子。高俊和張瓊在雜貨店前停下,買了兩瓶礦泉水,咕咚咕咚地狂飲起來。這樣的酷暑,他們已經有五年沒有經歷過了。

回到上海的第二天,張瓊就提議去看看他們出國前住過的小茅屋。可是,這座曾經陳舊暗淡的城市,早已今非昔比。一棟棟高聳入雲的現代建築像潮水般湧現出來,把昔日的小巷和小屋淹沒得無影無蹤,弄堂變成了錯綜複雜的地下迷宮。上海以一種前所未有的速度在發展,每天都有無數懷揣夢想和宏偉藍圖的人湧入這座飛速旋轉的城市,在這蓬勃生機與物質光芒中,尋找著屬於自己的價值。

此時此刻,站在人流如織的華山路上,張瓊和高俊感到茫然無措,迷失在這座曾經熟悉卻如今冷漠的城市中。這個高速發展的城市彷彿已經將他們拋棄。無數輛高階轎車從他們面前呼嘯而過,匆忙行走的人們像僵屍般面無表情。街道十字路口的建築工地塵土飛揚,彷彿正在掏空城市的心髒——他們正在修建另一條地鐵。

“請問,華山路2788號怎麼走?這裡怎麼到了2650號就沒了?”高俊焦急地向雜貨店老闆問道。

“可能早就拆掉了吧。那邊在修地鐵,那一片應該早就沒有了。”老闆一邊回答,一邊不慌不忙地搖著蒲扇,將飲料瓶放進冰櫃裡,“或許你們可以到街道對面再找找。”

這句話彷彿一下子將高俊和張瓊徹底推離了他們的記憶,那個他們曾經熟悉的地方,或許早已隨城市的發展消失不見。他們默默站在原地,面對著這個飛速變化的城市,感受到一種難以言說的疏離與失落。

高俊拉著張瓊離開雜貨店,朝街道對面走去。

建築工地的圍牆遮擋著一排破敗的小樓,大部分的灰泥已經脫落,露出了斑駁的磚石。暗黃色的牆壁上,一道道彎彎曲曲的裂縫將一個巨大的“拆”字分裂開來。樓前的矮樹早已枯萎,確切地說,已經死掉。幾片枯黃的葉子依然掛在樹枝上,隨風輕輕搖曳,彷彿在訴說著這片地方的最後時光。顯然,小樓已經許久無人居住,正無奈地等待著推土機將它徹底推倒。

“就是這裡了,我還記得這個石階。”高俊望著眼前的廢墟,眼中閃過一絲懷唸的光,“你總是在沒人的時候,站在石階上讓我揹你上樓,還好我們住在二樓。”他笑了笑,回憶起十幾年前他們剛剛從學校宿舍搬到這裡的日子。那時,雖然只有三十平米的小空間,但足夠讓他們肆無忌憚地享受年輕的愛情,不再需要躲在學校旁的小叢林中偷偷摸摸。

張瓊也微微笑了,曾經的甜蜜時光如潮水般湧上心頭,但眼前的破敗和城市的變化讓她心中泛起一絲說不出的酸楚。

張瓊的臉上漸漸泛起了紅潤,思緒如同一部紀錄片在她眼前回放。她想起了自己和高俊頭戴著用報紙折成的帽子,粉刷他們的小屋的情景。高俊在牆壁上用白石灰畫了一個大大的心。她還記得他們買的第一臺電視機,那時為了省下二十元的送貨費,兩個人抬著那臺二十一寸的康佳電視,足足走了一個小時,硬是把它扛回了家。

她想起高俊抱著剛出生的苗苗,滿臉興奮地問她:“女兒哪裡像我?”那時的他眼裡滿是喜悅與自豪。

“我還記得你第一次給我做魚頭豆腐湯,那時候我發燒下不了床,你端上來一碗熱氣騰騰的魚頭豆腐湯。不過喝起來總覺得味道不對,後來才發現你不知道要先把魚頭在鍋裡炸一下再放水。”張瓊站在路邊,看著那熟悉的石階,笑著說道。

兩人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歲月匆匆,時光荏苒,那些支離破碎的記憶彷彿散落在來時的路上。當疲憊的心漸漸安靜下來時,那些我們以為早已丟失的片段便會慢慢浮現,爬上心頭。此刻,他們才發現,那些記憶其實從未遠去,它們一直都隱藏在內心最柔軟的地方,刻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

此刻,烈日炙烤著大地,高俊和張瓊站在這片破舊的廢墟中,思緒萬千。

突然,褲兜裡的電話響了起來。高俊還不太習慣用剛從母親那裡借來的老式手機。電話鈴聲叮叮地響了好一會兒,他才反應過來是自己的電話。來電顯示是李麗娟。高俊接通電話,跟她客套了幾句,李麗娟便開門見山地說想找張瓊。高俊把電話遞給了張瓊。

張瓊剛剛打了聲招呼,李麗娟便像機關槍一樣開始了她的連珠炮:“你可真夠意思,到了上海也不給我打個電話,害得我還得找你媽要電話號碼。今晚有空嗎?我帶你出去轉轉,讓你看看變化中的上海。咱倆好好過過閨蜜時間,別總是跟著你們家高俊,等回加拿大再膩歪吧。說好了,今晚就咱倆!你現在在哪兒?我開車去接你!”

張瓊微笑著回答:“我在華山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