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當時場面實在太混亂了。我只記得當時聽見很多聲音,其中有北契人的,北頑人的,也有咱們漢人的……”葉渝州說,“他們大概來了一百多兩百人,絕不是荒原馬匪。每一個都是精銳,而且其中有很厲害的修行高手。”

“流放隊伍中能戰之人不多。”

“押送的官兵第一時間完全沒有做過抵抗便跑了。”

“我父親掙脫枷鎖、鐐銬,一力搏殺上百人,重傷之下拼死救下來咱們兩個,藏匿起來後,又返身去戰……”

李映月在哭,已經泣不成聲。

葉渝州伸手,揉了揉她的腦瓜,不再往下敘述,說:“那之後,就是咱倆在固城的這六年了。”

“嗚,嗚嗚……”

李映月努力控制著自己,不大聲哭出來,哽咽著問:“那除了咱們倆,他們都……就全都死了嗎?”

葉渝州慢慢點了一下頭。

李映月撲進他懷裡,埋頭哭泣。

“其實,我也近乎死了,大概連老天爺都以為我當時已經凍死了。”葉渝州抱著蜻蜓,就像那夜躺在雪地裡,給她裹上自己的衣服……目光轉向荒原方向漆黑的天空,在心裡說。

他並沒有死。當時,垂死之際,突然大量陌生而遙遠的畫面、文字、聲音衝進他的腦海裡……很高的樓,很多人臉,名叫汽車和飛機的東西,無數的書本,無數的試卷,有一個特別清晰的人,戴著奇怪的黑色帽子跳起來說,老子終於畢業了……

當葉渝州意識到那些東西其實是另一個人的人生的時候,他已經是那個人了,準確說,是他們兩個都存在,已經成為同一個人了。

兩個個體,知識、資訊、記憶、情緒……尤其情緒,激烈的碰撞、融合,這個過程漫長而痛苦,葉渝州那痴傻的一年,正是因為經歷這個過程,其間他數次差點在失控的睡夢中沉溺死去,好不容易才挺過來。

後來,他給自己取名叫做葉渝州。這並不是任何一者的名字,只是其中一個的父親曾經駐兵渝州,而另一個的故鄉,歷史上叫做渝州。

“哭好了麼?哭好了,把這些事都放到心底去,不要對人說。”等了一會兒後,葉渝州語氣溫柔,拍了拍李映月後背道。

“嗯,我知道……我知道的,魚粥你放心。”李映月從他懷中仰起頭,抽了抽鼻子,抬胳膊用力抹去眼淚。

葉渝州看著她:

“這麼多年,我選擇今晚跟你說,第一是因為我剛才突然發現,你已經長大了,第二,因為我們可能就快要走了。”

“雖然明天不跟說書爺走,看情況可能還要待上一陣,但是無論如何,我們留在固城的時間,都不會太多了。”

“老頭的身份特殊,他在這裡出現,必然引來後續各方勢力,無數追索、窺探的目光,而我們因為與他走得最近,必然受到最多關注……固城對於咱們倆,已經不再安全了。”

“……”

“回屋吧,不然雲娘該出來找了。”葉渝州說。

“可是我眼睛紅的,雲娘會看出來我剛哭過。”李映月說。

“就說你剛和我吵了一架……”

“……啊~~臭魚粥!恨死伱了!”李映月咆哮喊了兩句,一扭頭,罵罵咧咧跑回屋裡。

…………

沒上漆的小方桌,已經很老舊,吃過晚飯後收拾的乾乾淨淨,桌子端頭擺著一盞小油燈,黃色的火光,微弱而有暖意。

鄭雲娘在小桌一側坐著,左手手肘支撐在桌面上,手掌託著腮幫子,皺著眉頭不吭聲,很偶爾嘆一下氣。

她在發愁,愁老說書走後必然減少的收入和後續一家人的生計,她幾乎每天都在愁這些,今晚更是如此。

李映月在另一側坐著,不出聲,只動作,雙手把乾果蜜餞從布袋子裡捧出來,分做四堆擺放。

果子與桌面摩擦,聲音窸窸窣窣。

她心裡肯定還在想剛才葉渝州說那些事,但是已經看不出來情緒波動,她看起來認真而專注,為了確保四份乾果數量均勻,不斷做著調整……

果子有大有小,好像怎麼都分不勻,乾脆她吃掉一顆,果然勻稱了。

葉渝州洗漱完畢走過來。

“都早點休息吧,明天早起,咱們去送送說書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