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辰初。

縱然天色昏沉、迷濛,融雪天的風似刀割,但是固城的男女老少,能來的大體都來相送。

人群把固城南門向裡延伸的二百尺街道擠站得滿滿當當,只留了中間走馬車的空隙。

這與他們平日裡和老說書之間是否足夠親近並無關係,終歸是這小小的土城突然出來這麼大的一個人物,並都是曾經說過話的,憑空便覺得榮耀。

以固城人的性格而言,就算實際沾不上什麼榮耀和好處,單是這份熱鬧,他們也是要來湊的。

更別說,固城近五年來各家各戶新生娃娃的大名,差不多都是這位前鑑天閣首和前太傅幫著取的,家裡過世老人的陰宅,也都是他給看的風水位置。

這天下,又幾人能請得曾經的大周玄門首座,來幫自己做這些事呢?

怕是江南日啖參鮑穿綾羅的大富人家也做不到。

所以,“娃娃會出息的”,“家門能興旺”,“整個固城因曾得這樣一位高人看中,也定是個福地,必將興盛而不會敗落”……

固城的土民們這樣想著,互相說著,便都覺得開心起來,心中滿滿的希望。

渾然忘了昨日口袋空空,多數人未得一枚銅板進賬,前天,沒有商隊進城,大前天,也沒有。

這時間,側道一陣倉促奔跑的腳步聲響起,很快,便有人影從轉角出來。

卻不是老大人,若是老大人來了的話,便該是隆隆的馬蹄聲與那吱呀搖晃的車架聲先到了。

老鄭家的三個孩子來了,待他們跑到近處,看清楚,手上俱都拿著東西。

但,明顯不是行李。

看來是不會跟去了。

也不知是老大人沒有相邀,還是三個娃娃自己尋思來,尋思去,覺得登不上那樣高的檯面,不敢跟去。

不去便不去吧,至少這長安城高處,大周廟堂上的一縷香火情分,他們家是結下了的,老大人這些年待他們三個,真如自家長輩一般。

幾個孩子若是懂點事,以後每一兩年,多少得去長安看望一趟,把這情分續住。去也不必怕什麼路遠艱險,湊日子,跟一支過往長安的商隊同行便好了。

“魚粥,來送老大人?”

“是嘞。”

“哎喲,還帶了禮。”

“便是壇自家我爹以前存的水酒而已,說書爺照顧我們三個多年,這點東西,算不得什麼禮物。”

“蜻蜓送的什麼禮呀?什麼樣寶貝,還需用這乾淨小布兜裝起來。”

“哈哈,不告訴你。”

“雲娘呢,雲娘你帶的又是什麼呀?”

“管得著嗎?!”

鄭雲娘一句話給路邊一群婆婆嬸嬸全噎了回去。

非是她這人多壞,實是早些年,作為一個小小年紀便沒了孃的女娃子,雲娘跟著爹,拿自己當半個大人使,被這些女人們欺負的多了。

在固城這種地方生活,誰家裡要是沒有一個會爭搶會吵架的女人,在很多事情上,都是要吃虧的。

本就很勉強的生活,一旦吃虧多了,便不好過下去。

於是她便練起來,十一二歲便敢在街上跟胖老嬸子叉腰對罵,漸漸成為了整座固城最悍勇,最不好惹的女人之一。

這樣習慣養成了,平日裡對魚粥和蜻蜓兩個,也多是兇巴巴的說話方式,當真長姐如母。

記得前幾年有一回,蜻蜓與她爭吵輸了,委屈哭起來說:鄭雲娘你這人這樣兇,這樣會罵人,便不怕所有人背後都說你壞話?我也要說你壞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