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進功點點頭,“我料大官人有此一問——大官人既披肝瀝膽,進功當剖心以示!”

“奸不廝欺,俏不廝瞞,‘食菜事魔’到底怎樣一回事,方臘、鐘相、楊么都做了什麼,我清清楚楚——我既入了‘上乘宗’,就不是趙家皇帝的忠臣順民了!”

“若無大官人,鄭隼就算扯旗放炮,我雖不會‘襄助’,卻也既不會事前舉發,亦不會事後‘助剿’,一句話,冷眼旁觀而已。”

“但既有了大官人,情形便大不同了!”

“其一,太公於我有救命之德,此恩不能不報;其二,鐘相、楊么‘均貧富’,但他們起於‘貧,‘均’的是別人的‘富’,而大官人卻是拿自己的‘富’,‘均’別人的‘貧’——天差地別!”

“‘明尊’云云,虛無縹緲,大官人卻真真是現世佛!——‘吳佛子’三字,不為虛譽!”

吳浩眼中,灼然生輝,隨即“哈哈”一笑,“其實,我也是‘崽賣爺田心不疼’,哈哈哈!”

王進功以為這是大官人謙虛,孰不知,這其實是吳大官人的真心話:

吳浩是穿越者,心態上,並不以“寄居”的身體的原主人的銀錢田土為自己的私有財產,只視作可以善加利用的資源,若放在二十一世紀,叫他從自己的儲蓄卡中拿出小錢錢,做類似的事情,吳同學十有八九是不肯的。

王進功繼續,“我在‘上乘宗’待了幾年,到了後來,看的很清楚了,‘食菜事魔教’起事之時,說的天花亂墜,成事之後——不,未等真正成事,其所作所為,就同趙家君臣沒有任何區別了!”

“嘴上說的是‘二宗三際’‘三印十戒’,手上做的,盡只是斂財的勾當,我同徐宗主不睦,以致破門出教,說到底,也是因為——”

打住。

“二宗三際”是摩尼教的基本教義,“二宗”指明、暗,三際為初際、中際、後際,不同階段,明暗相爭變化;“三印十戒”則是摩尼教基本戒律,吳浩雖不懂這些,但王進功的意思是明白的:

嘴上都是主義,心裡都是生意。

吳浩心說,你加入“上乘宗”,多半既不關主義,也不管生意,只不過色令智昏,被宗主老婆迷暈了頭而已……

他繼續開腦洞,王進功繼續分說,“徐宗主夫妻殉教,徐江父女出教,我同‘上乘宗’,就再沒有任何關係,無所謂‘故人’不‘故人’——”

說到這裡,長身而起,一揖,“王進功此身已為大官人有,進退生死,惟大官人意旨耳!”

吳浩喝一聲“好!”站起身,攙住王進功的手,用力搖了一搖,“既如此,王師傅,你我有難同當,有福同享,一起好好做一番事業出來!”

頓一頓,“至於這個‘上乘宗’,也要好好的打一番交道了!”

再一頓,“嗯,就先從那個雲門寺入手罷!”

事實上,進入紹興府的“上乘宗”,目前為止,並未直接同吳浩發生交集,更沒有損害吳浩的利益,何以“要好好的打一番交道”——你不來惹我,我倒要先去惹你?

原因很簡單:

“上乘宗”若真的起事,第一批拿來開刀的,會是什麼人?

不消說——本地的官吏和大戶呀!

而且,手段極其殘酷,斷四肢,破腹,刳腸,點天燈,等等。

這是農民起義最基本的路數。

方臘、鐘相、楊么起事之時,都是這樣做的。

無所謂對錯,農民們身負的,是對被長期殘酷剝削的刻骨仇恨。

可是,俺不能因為這個,就伸長了脖子叫人家砍啊!

俺雖有個“吳佛子”的名號,可是,到了時候,人家會不會因此而手下留情,誰也說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