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饒病了,自那夜後,她燒得不輕,臉像一頂燙爐,直直暈倒在淨空的懷裡,稀裡糊塗。

淨空與她在下一城歇了腳,見她高燒久不褪散,便請駐店的掌櫃幫忙請了一個大夫。大夫來看過後,開了藥,讓阿饒吃了發一發汗就好。

阿饒躺在屋子裡,囫圇入夢,臉燒得通紅,夢一個接一個的闖入她的腦海,有花姐,有春行,有佟茵茵,還有阮從樓,人人如月前早,皆觸不可及。

稍醒的時候,她自有整身痠痛的知覺,即便蓋了厚厚的棉被,仍一時涼得瑟瑟,一時又熱得難耐,喉痛如刀剮,病得不輕。

喂藥是難事,淨空讓店家幫忙煎了藥,可喂藥得自己來。湯藥在碗裡蕩得勺子叮噹響,他舀了一勺,剛送到阿饒嘴邊,那眉眼已暗淡過了分的女子便攏上眉。

藥還沒遞進,她更是翻身以背相對。

淨空俯下身子,在阿饒耳後輕輕說:“別置氣,乖乖喝藥。”說完,又替她曳了曳被子,生怕灌進一絲涼風。

可藥涼了一碗又一碗,人皆睡著不醒,淨空端著滿滿的涼意空等了好幾個時辰。

“熱……”阿饒燒得糊塗,喃喃夢囈,不知所以。

淨空將手附在她額前,心下更不安寧,這熱若不退,恐燒壞了腦子,遂取來一方絲帕蓋在阿饒額頭上。床榻邊打了一盆涼水,淨空將自己的手放進去冰了冰,覺得差不多了,方拿出來,隔著一層絲帕,蓋在阿饒的額上。

開始他總擔心太涼,將手慢慢,慢慢,隨著溫度的延緩,才完全蓋上。週而復始,不思疲。

那雙修佛的手,似良藥,阿饒總歸要好受些。

“節節草尋來了!”店內夥計在屋外敲門大喊。

淨空開門謝過,方又端上了藥,行至床邊。

他記得,在長隱曾見過師兄用節節草吸湯藥救治染疫的樹鷚,便請店傢伙計幫忙尋了此物。

可東西尋來,他人又慌張。

淨空一膝跪地,蹲了身,平視而前,見阿饒的唇已枯見白絮,心下很不是滋味,是他嚇到她了。託碗的那隻手,喪了氣,他怎麼說出那些話的呢?

阿饒看似如沉睡一般平靜,可眉頭的褶再也散不去,淨空閉眼一呼,嘆了此生最長的一氣。

節節草飄在碗中央遊了遊,他將其中一頭放在嘴邊輕輕一吸,要秉著氣,將渡藥到阿饒的嘴裡,一次一點,如此一碗,需好些來回。那草不長不短,剛好能讓淨空瞧清阿饒的臉,她臉上憔悴的病態,和頰間細小的痣,皆沒逃過淨空的眼。

往日,淨空自認膚淺,竟遭如此一副好皮相俘獲,往後才發現,這張月中聚雪的面,原只是崑山之片玉而已。

幾番渡藥的來回,讓淨空酸了脖,他咬著草枝,扶脖繞了繞腦袋,沾在草上的湯藥,乘其不備,滴進胸膛裡,順著胸前生的新肉,劃至腹。

房中一切恍如流緒微夢般飄渺,一個玉面僧人,以竹草為管,半身探入床榻,為玉軟花柔的美人渡藥,實在有些與佛匣香的意味。

好在這姑娘已昏昏沉沉,淨空捏了無數的汗星在手,在頰,在目,在喉。

“咳咳……”

又一管藥剛遞至阿饒的唇間,她便因突如其來的一陣咳嗽蹙眉睜眼,眼雖未全開,可剛好看到了那張疏朗俊秀,在剛剛的夢中,隱藏在各人身後的玉面。

他的躲閃,猝不及防。

阿饒怔怔,淨空沒來由的挾管直身,往後退了數步,剛好應徵了那句“越是躲閃,越是心中有鬼。”更要命的是,他在荒亂之下,猛地吸了一口氣,節節草裡的湯藥,皆被吸進了自己的嘴裡。

嘖,藥苦得很,難怪她拒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