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還是在傍晚時出的城,因聽人說,近郊不遠,一路都有驛站,天氣冷,淨空決定再不宿在外頭。

剛出城,阿饒坐在馬上打了個噴嚏,心和身都似亂飄不著邊際。

淨空駕馬在後,很慢,馬行一步,他便瞧旁觀一眼,活脫脫地江湖行客。

忽,一灰藍薄棉長披蓋在阿饒的背上,替她遮了一層寒涼。阿饒不知道淨空什麼時候買的,也沒問,可一低頭,便瞧見棉披的盤扣處,是桃花樣式。

只一眼,阿饒的心又沉入底。

再上路,看似兩個人,卻只是偶爾,在月光下的影才會疊在一起,有所交集。阿饒從未覺得,跟淨空在一起的時間,這麼漫長。

漫長如蕉葉,漫長如細柳,都是還沒入冬,就敗得一塌糊塗的植。

到驛站,剛好戌時。歲聿雲募,正是這些村野鄉店清閒的時候,店裡的夥計,二人疊作一,齊心協力往店門口的招牌下掛大紅的燈籠。

他二人剛看見,以為店家有喜,細問後,被夥計嘲:“又是兩個不知年月的趕路人。”

“再過兩日,就是新歲了。”其中一人好心提醒,因體態寬,笑起來憨厚,很似盼遊子歸家的老人。

聽了此話,淨空與阿饒的面上仍沒有絲毫年節的驚喜,像原是曉得的樣子,只無言進了店。

那胖夥計在人下,藉著火紅的燈籠將阿饒看得仔細,因難得看到這樣驚豔的模樣,眼隨著背影遲遲不肯回,兀自嘆了一句:“也不知是趕著回婆家還是孃家守歲?”

“回婆家。”騎在他脖頸上的夥計答。

“你如何知道?”

燈籠晃晃悠悠,搭話的人笑笑嘻嘻:“回孃家能是這樣哭喪的臉嗎?”

“就你看得仔細。”胖夥計有些後悔,剛剛光顧著賞模樣,忘記探心緒了。

上頭的夥計朝天大喊“成了”,遂猛的跳下來,往那肉背上一錠子,戲謔:“想討小娘子了吧!”

胖夥計扛了一錠,伴著夜風,仍笑得開懷:“軟乎乎的,誰不想呢?”

這些鄉店自不比城內的大住店,一間挨著一間,一層又築一層,排列規整。此地的每間客房皆隨意坐落在林地裡,單間獨門,門上點綴的是今日剛掛的紅燈籠,屋子裡各處藏著積灰,輕輕一嗅,同貧巷的氣味如出一轍。

阿饒進屋便歇下了,她又不是真的什麼富貴人家的大小姐,山林野洞住得,有簷有壁更妥。

夜裡,林間有風竄過,窸窸窣窣,好似闢了一條清幽的風道,整間店都睡得熟絡,無燈也無音。唯有一間客房,紙窗朦朧有影,推測裡頭一直亮著盞燭燈。

阿饒翻身,意識模糊,人也恍惚,只覺唇乾乾的,用舌舔了舔,裂皮的口猶如久旱逢甘露,疼得她腦仁一激靈。

醒了。

睜眼的剎那,彷彿失了憶,不識眼前一物,等緩過來,才想起究竟為何,及身在何處,都怪剛剛夢裡的那片杏雨梨雲,才致蜂蝶戀昏。

如此,心下悽悽,再也睡不著。

阿饒緩緩坐起,隔著紗帳,若有似無地看了一眼,隨後,又鬼使神差地下了床。她提著襯裙,赤腳貼著那不乾不淨的地,並不自覺地,有些躬著身。

空氣裡,有細小的風溜過,趁此,她也喘了口氣。輕聲細步行至月門,眼才抓到坐於木榻中修禪的淨空。燭燈隔他不近,只一半的臉沐在光裡,兩眼俱闔,半明半暗,渡有一層亮灰的邊。

和尚都是坐著睡的,阿饒現在信這話了。

她偷偷盯了半響,出著神。也不知淨空是不是曉得有人在看他,忽出人意料地睜了眼,嚇了阿饒一跳,原來修禪還真能修出虛室生白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