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空不但睜了眼,還下了榻,阿饒看到這動靜,著實提著心退了幾步,隱在月門後頭,藏得深深。然淨空並不是往她這處來的,兩腳剛落地,鞋尖對著的是窗戶的方向。

阿饒的眼跟著看過去,才發現窗是虛掩的,一絲縫,是她留給外面天地的渡河。

然淨空走過去,身段典則俊雅,恍若餐霞飲景已成,只那隻手,毫不留情地,壓在窗稜上,關上了風竄進來的路徑,也關上了渡河。

屋子裡,一下更靜了,阿饒慢條斯理地憋了一口氣,屏住鼻息,只待看見淨空又坐回榻處,才將氣吐了出去。

床頭處,掛著棉披,不知怎的,即便在這麼暗的光線裡,阿饒還是能一眼就看見棉披上的桃花盤扣,一粒挨著一粒,彷彿長在她心裡。

再過一、二時辰,天就要亮了,意味著他們又要入下一城,一城又一城,阿饒再沒有盼頭。

她怔了一會兒,將思緒拉回,豈料剛回頭,他已在眼前!

什麼時候過來的?不是回榻了嗎?

阿饒短呵,往後退了半步。只見淨空蹲著身,在她足邊默默不聞的,也未看她,手裡有鞋托起,目光搭在阿饒的那雙赤腳上。許是讓他看得心裡起了怵,阿饒不知該不該跑回床上去。

原來,只她以為自己藏得深。

月門旁,淨空先阿饒一步有了動作,天曉得,阿饒有多害怕淨空會捧起自己的腳,好在,他有為僧的自知。淨空只是將手裡的鞋放在阿饒的足前,動作點到為止,此番示意,促阿饒一腳踩進鞋裡。

可迅速穿好一隻後,另一隻死活踩不進去,好半天過去,只稀裡糊塗入了半足,阿饒越慌忙,鞋好像越彆扭,她來來回回,將腳在地與鞋之間揉了好幾個圈。

那對清淺的眸,促阿饒越發慌亂。他的目,似始終未有離開,甚至,比她還要著急。

“好好穿。”淨空像是在教稚童般,有五分嚴肅,五分輕軟。

可阿饒“偏不”,話音剛落,腳後跟便索性直接拐到了地上。

嘖!眼角有星星閃爍,她疼得打了哆嗦。

淨空無奈搖頭,這姑娘,原就是這樣讓人牽腸掛肚的!

月門後,是整間屋子的最暗的地方,他心裡有過掙扎,並抱有僥倖,想:佛應是看不到的。

手越過小腿時仍在遲疑,可當他隔衣抬起阿饒的腳時,一心又全在自己手中的力道上,他怕太重,捏疼了她,又怕太輕,讓腳滑落。

而阿饒彷彿成了一個受人擺佈的提線木偶,眼看著淨空用手心撫去自己腳底的灰泥,然後,才將其乖乖送入鞋中。

她本是霞玉,而他,是樽託。

莫了,淨空還不忘提了提阿饒的鞋後跟。

阿饒無話可說,無謝,也無歡。早不似往日,淨空為己倒一盞茶,都能讓她開心三五天。

她無端盯著素色的鞋面,入了神……

“阿饒。”淨空喚她,此間抬頭,眼裡,皆是相互的倒影。

“我不是魔。”

我不是魔。不是情話,可也是肺腑箴言。

淨空早想對阿饒說了。昨日離店時,阿饒笨拙地向店家掌櫃遞惡言,那絕不是她的本意,她害怕那掌櫃的殷情關切惹了淨空心疑,她害怕一個平頭小百姓,無端惹上殺禍,她害怕淨空既已開了戒規,再無回頭。

淨空看在眼裡,都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