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電話之前,顧世忠正坐在馬紮上跟老曹閒聊。

每天下班回來,他幾乎都會到屋裡坐坐,給老曹遞支菸,兩個人吞雲吐霧,除了屋裡有他不喜歡的味道之外,他喜歡聽老曹講故事。

老曹是個粗人,沒多少文化,肚子裡卻裝了不少東西,也不知道他從哪裡聽得許許多多神神鬼鬼的故事,再加上他善於表達的語言和肢體動作,所有的神鬼故事他都好像親身經歷過,或者參與其中,或者就在旁邊親眼看著。他的故事有遠古的,近代的,現代的,城市的,農村的,他的腦袋就像一部人與妖魔鬼怪互動存在的百科全書。每一個故事的結尾,他都會重複的總結上一句:你能不相信人世間有鬼神麼!顧世忠為了不影響老曹的情緒,也是同時繼續引誘老曹能有興趣講更多的故事,他都會迎合老曹說:我反正是比較相信鬼神存在的,要不鬼神上千年的都在與人糾結著呢。老曹會說:你說得對,人和鬼神都是一個世界的,只不過一個在陰處,一個在暗處,各活各的。在陰處的不一定不做壞事,在暗處的不一定不做好事。做人啊,眼長在臉上,只能看到前面的東西,你說光看前邊能看到多少東西?鬼神身子輕,都在頭頂上,頭頂三尺有神靈,人頭頂上沒長眼,所以看不到它們。老天是麼?老天就是鬼神,他們的眼睛都長在下巴上,他們看下邊的人事兒看的門兒清,想騙它們?難著呢!

電話鈴聲響起時,老曹正在給顧世中講一個發生在他鄰村的故事:他說他鄰村有兩個姓呂的親弟兄,做著殺驢賣肉的行當。驢被殺那叫個慘啊,將驢栓在一樹樁上,頭上罩了個黑袋子,哥哥持一長柄鐵棰,掄圓猛擊驢天靈蓋,驢瞬間暈倒,像倒下一面牆,哼都不哼一聲。弟弟拿一把尖口彎刀,就在驢前腿中間偏上部位,一刀直刺心臟,那個鮮血啊,鮮血柱子一樣噴濺出來米八遠,兄弟倆都和血人似的。驢暈著不死放血,心臟還跳著呢,肉裡的血能擠得乾淨,能保持驢肉鮮豔味純。有時候暈死的驢疼醒了,甦醒後力大無窮,能掙的斷繩索,踢的斷樹幹。兄弟倆不等驢起身,武松打虎般的撲上去一陣亂戳,硬硬的又把個驢給戳死了。你說狠不狠,你說狠不狠,你說慘不慘,你說慘不慘,真是又狠又慘。俗話說天上龍肉,地上驢肉。驢是麼?地龍啊,是地龍啊。龍怎麼能隨便吃呢?殺驢現場,沒人敢正看,也就我敢正看,小孩子都繞道走。所以人講,心不狠的人做不得屠夫,心不毒的人殺不得毛驢。有一個夏天下著雨,兄弟倆騎摩托車去鄰村給他三舅姥爺過生日,喝了不少酒,回來路上,正值麥收季節,行駛中與一收割機相撞,二人當場把命給摔死了,摔得也是個慘啊,腦漿都掛到車玻璃上了。處理後事中,才知道駕駛收割機的人是河南的,姓呂。再以後,人們閒著沒事閒聊說……電話鈴響打斷了他的話,他沒再繼續說,見是找顧世忠的,遞給他電話也不坐下,站在他身邊看著他接電話。

顧世忠聽聲音是霍旭友的,懶洋洋的問:“找我幹嘛。”霍旭友興奮得說:“過來喝酒,抓緊過來喝酒,有好酒。”顧世忠一咧嘴:“就這破事兒,都幾點了,早幹麼去了。”霍旭友說:“不是這事兒還啥事啊,有好酒我第一個想著你,再說了,喝酒還定時間嗎。”顧世忠打了個哈欠,並不是因為困,是覺得霍旭友火急火燎的聲音帶給他的是沒多大興趣的事兒,便說:“不去,你能有什麼好酒。”霍旭友說:“酒確實不錯,你來不來,不來別後悔。”顧世忠說“不去,回來路上剛買倆肉燒餅吃。”

老曹在旁邊說:“叫你去喝酒就去唄,人不大架子挺大呢。”

顧世忠白了老曹一眼。問:“去哪喝?”“宿舍,來宿舍,抓緊。”顧世忠又想了想,說:“等著吧,我一會兒走。”“你路上順便買點好吃的,燒雞,豬頭肉都可以。”顧世忠嘴裡“日”了一聲:“你是叫我去喝酒,還是讓我給你去送菜!”

顧世忠放下電話,也不給老曹打招呼,出門去推倚在牆上的腳踏車,抬腿一搭,撅了屁股往前騎。

老曹跟到門口,還不忘剛才的話題,問:“你知道他們閒聊說麼,說世間冤緣相報,殺驢的最後還是死在驢(呂)手裡。他自問自答,他知道問的是顧世忠,也知道顧世忠不會回過頭來回答他。

顧世忠腳下剛用力,沒騎幾步,老曹說話又是駝人聲高,他也就一個字不漏地聽到了老曹的話,認為自己剛出門就聽到殺呀死呀的,有些不吉利,刺耳,忍不暗罵了句:老曹這個熊驢。罵歸罵了,仔細一想,覺得他講的這個事還真希奇,有鼻子有眼的,可能就是真的。人世間巧合的事兒不少,這個事這麼個巧法,要不是有人總結出來,就是一場意外事故。開收割機的人姓李呢,姓馬呢,姓王呢,反正只要不姓呂,這個故事就不成為一個故事,也不會成為閒聊的話題。說是巧合,還必須需要有這麼一個人靈光一現杜撰來配合。再說了,這兄弟倆不是殺驢的,是殺豬的、殺羊的、殺雞的,那又怎麼說?只要有人有事的地方,認為是巧合的巧合不比比皆是啊。

顧世忠腦袋裡想著事兒,相當於思想開了小差,分了神兒,駕駛腳踏車也就不再專注,出大門剛拐上人行道,逆行到前邊路口再順行。沒注意到一個黑影迎面而來,想躲已經來不及了,只聽“呯”的一聲,他感覺到有東西猛地蹬到他腿上,隨後覺得疼。與他相撞的是一個人騎的腳踏車,那人腳踏車的前輪抵到了他腿上。好在騎車的雙方都是熟手,下意識躲避的功夫也不錯,兩輛腳踏車都沒倒地,還牢牢控制在他們各自的手裡,人也都還站著。

顧世忠忍不住發火,不耐煩的叨嘮了句:”哥們兒你怎麼騎車的,不看路嗎?”

對方說:“哥,你逆行。”

“我逆行你就敢撞我?”

“哥,是你先撞的我。”

對方是個小夥子,說話很甜,南方人口音,一口一個哥,聽不出一點惱怒的意思。

顧世忠聽的聲音蠻熟,像是一個熟人的聲音,忍不住抬眼仔細看對方。這時候天色尚沒黑透,昏黃的路燈剛亮起。

對方忽然說:“哥,怎麼是你!”

顧世忠不僅聽的音熟了,貌相似乎也熟,就是想不起在哪見過。

沒等他回答,對方又說:“哥,你不記得我了,我是飯店裡的朱順,喝二兩那個店。”

顧世忠一拍腦袋:“哦,是老弟你啊,我說像在哪裡見過呢,見諒見諒。”

朱順說:“哥,我想躲還是沒躲過去,車輪子碰你腿了,你看沒事吧?”

顧世忠的腿剛才只是疼了一下,一番話後,他就覺不著了,抬了幾下腿:“沒事兒,沒事兒。”

兩個人離得很近,朱順還是忍不住彎腰拍了拍顧世忠的腿腳,他看到上面有點車輪子帶的泥土。“哥,你這去哪裡。”朱順問。

“你這是幹什麼去?”顧世忠沒有回答,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