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覺中,顧世忠在鵝卵石上走了幾個來回,直到樹上一隻調皮的知了當空撒了一泡尿,涼涼的尿液毛毛雨般落在他臉上時,他才像睡夢中人甦醒過來一樣,伸手抹淨了半邊臉上的液體,舉到鼻子前聞了聞,也沒啥味道。抬頭看,密密麻麻的樹葉間並不能尋得是哪知做了壞事的知了,只看到幾隻撅著屁股,得意地、甚至是幸災樂禍的扯著嗓門大聲鳴叫。

顧世忠苦笑一下,順手看了下手錶,馬上九點了,他該叫醒霍旭友了。雖然他陰確的猜到他們兩個會過度透支身體而變得異常勞累,但為了陳惠,還必須叫醒他們。陳惠畢竟是遠方來的客人,奔著霍旭友來,可也是他的同學,同學既然來了,尤其是初次來,不能只在床上度過一天吧。霍旭友不懂事,他同學顧世忠是懂事的。再說了,昨天晚上,他信誓旦旦的約陳惠遊覽下天擇湖這處世界聞名的旅遊景點。還有一點,他自己也想在外人面前體驗一下不花錢逛收費景點的快感。他在天擇湖工作的高中同學不僅一次向他吹噓:來天擇湖遊玩提我的名字隨便進。所以,當霍旭友告訴他陳惠要來的訊息後,他馬上給他的同學打過電話去訂週日遊天擇湖的事兒。同學在電話那端依舊是牛X哄哄的答覆:多大點鳥事,到收費亭提我的名字直接進。

顧世忠不再耽誤,徑自大步向傳達室走去。

傳達室有一部電話,是整個柳林路20號居住區的公用電話,有一個退休的老頭值守且管傳達事宜,每一個使用電話的人他都會在厚厚的本上做一個登記,碰到他不熟悉的面孔,他會頑固地拒絕他們使用,除非使用人說出兩個以上他覺得認識的本單位職工的名字。否則,你就是說盡了好話,哪怕是天將要塌下來的急事需要電話,他也不會通融半點。不但如此,老頭允許你打電話後,他就坐在你的身邊,伸長了脖子聽你講話,時間一旦超過三分鐘,他會提醒你一下,說不要老佔電話,害得別人電話打不進來影響別人的急事。時間超過五分鐘,他會指著牆上的時鐘,滿臉怒色的警告使用人注意影響,要講點社會公德。時間超過十分鐘,他會嗖的一下站起來,伸手奪下電話,啪的一聲扔桌上,蠻橫的將使用人推出傳達室。因為這個緣故,老頭與不少人拌過嘴吵過架,不少人罵過他:這個X老頭,王八養的糟老頭子,甚至有人說他是狗日的……老頭倚老賣老,天不怕地不怕,說急了甚至連廳長的乳名都叫出來,操X日奶的罵廳長管理不嚴,縱容屬下。時間一長,人們習慣了老頭的習性,口口相傳,也就認可了老頭自己制定的土規矩,彼此做到相安無事。

顧世忠搬著行李剛來居住時,就曾受到這個老頭類似糾纏般的盤問,直到後勤處的一位副科長趕到解釋一番,老頭才面無表情的准予放行。顧世忠人老成機靈,他放下行李稍微一收拾,以找水喝的理由又回到傳達室,很是謙和的叫聲大爺,隨後從褲兜裡掏出一盒新煙,撕開後,先是抽一支給老頭。老頭遲疑了下接過煙,顧世忠又擦燃了火柴給他點上。趁著火柴尚未熄滅,他又給自己取了一支點上,一手扔掉即將燒到手指的火柴,一手將剩餘的煙盒扔到老頭旁邊的桌子上。顧世忠陰察秋毫,他陰顯看到老頭鐵青的臉上隱隱約約出現了一絲隱含著笑意的慈祥。隨後,他以煙好抽不好抽為話題,與老頭閒聊了接近半個小時,知道了老頭叫曹有寶。老頭記性好,他記住了顧世忠。顧世忠也是以很虔誠的態度對待他,並時常在傳達室裡落落腳,兩個人變得好像很熟悉的樣子。不過,即使如此,顧世忠使用電話也沒被恩准壞了他的規矩。

老曹搖著一把蒲扇在門口東張西望,看到顧世忠急匆匆走來,老遠打招呼:“嗨,小子,沒出去耍。”

顧世忠老遠就叫了聲大爺,等走近了,說:“我打個電話。”順手遞給老曹半盒紙菸。

老曹嘿嘿一笑:“你進去打。”跟著顧世忠進了傳達室。

顧世忠的電話很短,接通了,說:麻煩您轉告一下207房間的人,說財政廳的人在柳林路20號等他回電話。”

放下電話,他坐在一把被磨得油光錚亮的圓面杌子上等候霍旭友回信。老頭則坐在了他的床上,床是木頭的,床幫也被磨得油光錚亮,閃著略顯骯髒的淡紅色。整個房間裡充斥著一股不清新的的黴味,這種味道是煙味、菜味、酒味、屁味、呼吸味和不潔的體味常年膠著在一起、不斷化學反應形成的,是一種固定下來飄不散的特殊物質。常年處於其中的人會產生非常適應的嗅覺,所謂久在其中不聞其臭。對於剛碰到這種空氣味道的人來說,會忍不住產生作嘔的現象。傳達室的電話使用的人越來越少,不僅僅是老曹固執霸道的性格所致,還有他屋裡的這種氣味,也像驅蠅藥一樣具有驅逐人的特效。顧世忠生長在貧窮落後的農村,從小聞著疑似這種氣味的環境中長大,他對這種氣味多少有些天然的抵抗力。他憑自己的嗅覺,覺得不像其他人傳說的氣味簡直無法忍受,他只是覺得多少有些不好聞而已,所以他能夠坐下來等。

老曹無話找話:“小子,過個週末不能光在家裡憋著呀,沒找個女娃子耍?”

顧世忠黑嘿一笑,從另一個口袋裡掏出半盒煙,分給老頭一支,說:“一會兒出去,這不剛打電話約了,女娃現在都脾氣大著哩。”他知道老頭是陝西人,便順了老曹的話接下去。

老曹又說:“昨天跟你來的小夥子不跟你一塊兒玩?我看他一早騎你車出去了,剛出門,又回來,說不騎車了,把你車子放這兒了,讓我看見你說一聲。”

顧世忠輕輕哦了一聲,他不值得對老曹解釋什麼,說:“我一會兒騎出去。”

電話響了,顧世忠接起來,是霍旭友回過來的。他開口罵道:“都他奶個毬的幾點了,到底是去還是不去!”霍旭友乾笑,說:“去,昨天晚上睡得晚,有點累,所以起晚了。”顧世忠滿臉的壞笑,小聲說:“成事了?你不累才怪,好,去門口集合吧。”說完撂下電話往外走。

老曹像是自言自語地說:“累?你們這個年紀還知道累?我跟你們這個年紀時都可以成宿的不睡覺也不覺得累。你這個小子啊,還說人家女娃脾氣大著哩,我看你也是個驢脾氣。”

顧世忠聽見,撇嘴一笑,出門去尋他的腳踏車,眼前沒有,接著回頭問把腳踏車放哪兒了。

老曹拉開抽屜,拿了一串鑰匙,說:“我知道是你的腳踏車,怕別人騎了去,鎖屋後邊了。”說完,越過顧世忠向傳達的後牆走去。

顧世忠跟了上去,看到他的腳踏車被一把生了鏽的鏈子鎖鎖在一棵梧桐樹上,心裡禁不住又竊笑了一下,想,這個倔強的老頭對人的態度也就兩盒煙錢。老曹不但開了鎖,還把車子推了出來交給顧世忠,說:“你該給車子上把鎖的,別說你這沒鎖的車子,就是有鎖的還經常被偷呢。”

顧世忠一笑:“這去了鈴鐺不響其它地方都響的破車子沒人稀罕。”

老頭“嗨”了一聲,像是很生氣的語氣:“你這孩子,車子還能騎吧?不能騎了,賣個廢銅爛鐵的還值二斤油條錢呢,年紀輕輕的不知珍惜自己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