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嗽完畢,牟文華趿拉著也不知道誰的拖鞋走出來,沒有戴眼鏡的一張瘦臉顯得鬆散無神,尤其深陷的眼窩似乎藏住了眼睛。他徑自走到方桌旁,也沒客氣,端了一碗豆漿一口氣喝下去,又拿了根油條塞到嘴裡,三下五除二嚥了下去,才說:“謝謝顧兄。”

顧世忠坐在桌旁,笑了笑,“幾根爛油條有什麼好謝的。”說完,將另一碗豆漿推倒牟文華面前,“你都喝掉,袋子裡倒出來一碗盛不了,我不太愛喝這個。”他說的並不是真心話,他對豆漿從來也不抵制,要不他不會買豆漿上來的,他只是看到牟文華狼吞虎嚥的樣子,擔心自己把飯買少了,所以他沒有跟牟文華一塊吃,也言不由衷的把豆漿推給了牟文華。

牟文華也沒謙讓,端起另一碗又下了肚,又連續吃了兩根粗壯的油條,拍了拍肚皮,疑似打了個膈,說:“顧兄,我認定你這個當哥哥的了,我們後來的路還很長,希望我們要坦誠相待,不要像這頓早飯,你非要謙讓我吃,我心底下陰白,推來讓去好沒勁,多擔待。”說完雙手打了個躬。

顧世忠有點懵圈,心下戚然,但他的內心波動不會從臉上表現出來,聽此哈哈大笑,說:“牟兄多慮,我喜歡坦誠,只是我確實不愛豆漿,賣油條的只有豆漿配套。”他還是說了假話,說完,站了起來,與牟文華不約而同的伸出了雙手,四隻手緊緊地握了一下。

一頓飯,顧世忠給牟文華留下了不喝豆漿的記憶。為了一個面子,顧世忠在以後的日子裡從不在牟文華面前喝豆漿。

有一次牟文華跟霍旭友一塊兒吃飯,同樣是油條豆漿,隨吃隨聊中,牟文華講起顧世忠不喜歡喝豆漿的事。霍旭友瞪大瞭如鈴鐺般的雙眼,神色鄙夷道:“他說他自己不喜歡喝豆漿?這不是放屁麼!上大學的時候,他早飯中百分之十是喝粥,百分之九十是喝豆漿。”

牟文華有些吃驚,幹眨了幾下眼睛。他沒有問霍旭友為什麼,霍旭友也沒再重複這個話題。在這個問題上,兩個人只是各自表達了自己的印象,誰也沒有跟誰去追問個為什麼。但是,透過霍旭友戲虐的語言,牟文華的腦海中會閃過他第一次跟顧世忠吃早飯的情景,他是徹底陰白那次是顧世忠在故意謙讓。

再以後,省城的高檔酒店興起了一股喝酒前先上盤小油條、一玻璃瓶豆漿的風氣,目的是表達對顧客的關懷,不讓顧客空腹喝酒。一起喝酒時,牟文華特意觀察過顧世忠的表現,見他只是吃油條,不讓服務員給他倒豆漿。如此往復,牟文華透過再三觀察,確信他沒有喝過豆漿。牟文華不得不讚賞顧世忠的定力和自持如此之高,即使他們之間混得再熟,也沒有人去拿這個事兒當事說。只是有幾次在某種場合,霍旭友會言不由衷的開句玩笑:老顧家水井裡都是豆漿,都喝傷了。

牟文華對此自有自己的解釋,他認識顧世忠後,這事兒無形之中給他上了一課。因有所感,便有所抒,他在筆記中寫到:一個人在有限的生命中,能夠守諾、隱忍,既是陰哲保身護身符,又是開拓事業的兩把利劍。守諾,表現的是對他人的尊敬和忠誠;隱忍,是對思想和行為的自我約束,保證不犯頭腦發熱的錯誤。一個人具有這兩方面的修養或者品質,何往而不勝?

牟文華等顧世忠草草吃完、嚥下最後一口飯後,說:“顧兄,你們去逛公園我就不奉陪了,省外的一個家雜誌社向我約了一篇稿,要得挺急,這樣,我去書店蒐集下資料。”

顧世忠聽霍旭友講過牟文華經常出版文章,寫作研究能力特別強。聽到牟文華的話,馬上站起來說了好幾個好,又道:“真羨慕牟兄做學問的好習慣,向你學習。你騎我腳踏車去,我去天擇湖坐車方便,車子沒鎖。”牟文華連說了幾個好,就要往門外走。顧世忠跟在後面相送。牟文華阻擋道:“顧兄不送,太客氣影響我們以後的交往。”顧世忠哈哈一笑:“反正我現在是等待時間,閒著沒事,估計霍旭友這個時候還沒起床,千金難買良宵夜,相信他依舊在溫柔鄉里醉生夢死。”牟文華揶揄的一笑:“理解,彼此理解。”

顧世忠目送牟文華跨上腳踏車歪歪扭扭的蹬出大門外,忍不住點了幾下頭,心下有話說給自己聽:“牟文華是我的榜樣,青春不可虛度,男兒當自強,學業繼續,不可荒廢。”同時冥冥之中,他有一種期盼,要是跟牟文華在一塊兒工作該是多麼好的一件事情啊。

夏日末的柳林路20號院裡,濃蔭覆地,修竹環列,灰牆紅瓦,鮮花雜陳,綠草茵茵,陣陣蟬鳴,空氣溫潤不燥。

顧世忠對這樣的環境不再陌生,便無心去過度關注。他沒有立刻上樓去,低著頭,沿著鵝卵石鋪就的小路默默地走動。他心裡裝著事,從昨天中午放下劉易簡的電話後,他的心情就波瀾起伏了。

劉易簡很是突兀的向他提出了一個不容他反駁的問題,她要求他國慶節定婚。他剛聽到也不以為然,先是一怔,進而認為是個玩笑,也就以吊兒郎當的話語回道:“定個頭,我一沒房子二沒錢,是不是你們劉家要娶我啊,我可不想當上門女婿,小子無能,改名換姓。”劉易簡先是讓他“滾”了一次,然後以不容置疑的口氣說:“知道你們家窮的苦大仇深,無產階級的傑出代表,娶不起媳婦。我爸說了,我們可以先領證,等條件成熟了再辦酒席,我同意我爸的意見,我媽媽也同意。”顧世忠無話,其實不知道該說什麼,陷入沉思,他相信了劉易簡說的是真的。劉易簡繼續說:“沉默不是金,也不是銀,我也不稀罕你這金銀,你現在可以不回答,給你一週的時間,下週末你來我家一趟,我爸說跟你吃頓飯。”說完她就扣下了電話,沒有像往常那樣都是他顧世忠先扣電話。整個下午,顧世忠心緒不寧,抽了一下午煙,一支接一支的,弄得辦公室煙霧繚繞。好在辦公室裡幾個人都抽菸,誰也不嫌棄誰。同室的老秦是個即將退休的老油條,火眼金睛,看透別人的心事,莊重的撒個謊說是家中有事提早離開了辦公室。好不容易捱到下班的時間,他沒忘記去車站接陳惠的事兒,鎖門下樓,在門口的小店買了盒煙就騎車去了火車站。

送走牟文華,顧世忠又有了單處的時間,沒有其他人和事分散他的注意力,不自覺地,他又回到劉易簡的催婚通牒上。

他很愁悶這件事兒,之前根本沒想過這麼早結婚的事兒。雖然說年紀也不小了,同村中的玩伴中他們早已結婚生子,但他上了大學,大學期間,結婚的事好像與他無緣。跟劉易簡談了四年的戀愛,即使沒結婚,倆人之間該做的事兒都做了。太熟悉之後,某些事上會變得相對陌生和麻木,他好像忘記了還要結婚這回事兒。。

大學末期他倒想過結婚的事兒,他的想法是等工作個三四年,手中多少有點積蓄,可以場場面面的辦個婚禮。他想透過自己的雙手和能力去操辦這個事情,留給父母的只是他們娶兒媳的高興心情,而不是因為娶個兒媳婦讓他們變得更加貧困。顧世忠很要強,很叛逆,當然也很孝順。他熟悉並痛心農村人的艱辛,心中曾暗暗的發過誓,工作後不再花父母的一分錢,不但不花他們的錢,還要每月拿出一定的錢贍養他們,讓他們不再因為解決貧困而去透支他們慢慢變老的身體,農村人活得實在太苦。

劉易簡的一通電話,就像扔進他心窩子裡的一塊頑石,把心臟都砸得支離破碎了。他參不透劉易簡這樣沒有徵兆的催婚來自於哪種碎碎念,她的父母居然也同意。再說剛上班還沒坐穩屁股,先忙著解決個人的婚姻問題,讓身邊的同事怎麼看待!他覺得有點丟人。想來想去,他甚至想到了劉易簡是不是懷孕了,他自己不好意思說,他父母怕家醜外揚,婚一結,這事也就順理成章的合世俗、一了百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