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日曆,8月5日,上午,天很晴朗,萬里無雲,沒風,空氣依然炎熱。

這天,霍旭友起得很早,他第一天正式上班,興奮的半夜就醒了,再無睡意,輾轉反側到窗戶有光,能夠基本上看清窗外樹梢上的綠葉。約摸是5點鐘的樣子,他實在睡不下了,靜靜的起來站到了窗前,不敢弄出半點動靜。旁邊的牟文華打著輕微的呼嚕睡得正香。呆看了會,他躡手躡腳的開啟房門去了樓下。樓下的空氣非常的清新,隱約中,有幾個老人在晨練,看架勢是打太極,一招一式還像個樣。他感嘆居然有人比他起得還早。他無所去處,在晨靄中,只好圍著辦公樓轉圈,間或在開滿月季的花壇前駐足,看那妖妖嬈嬈怒放的花朵,早晨的花朵間有晶瑩的露珠,光潔透陰,像一顆顆鑲嵌其中的珍珠。他似有所思,其實也不知道在想什麼,只是感覺到早晨的時光好舒爽。

晨靄漸散,人影漸盛。

霍旭友在食堂買了六根油條兩杯豆漿。回到宿舍,牟文華正坐在床邊發呆,一幅沒有睡醒的樣子,很顯然,他沒有因為即將上班而帶來的喜悅。

牟文華抬頭看了看霍旭友,又看了看他手裡的東西,打了個哈欠:“你去買飯了?”

霍旭友不好意思說自己睡不著,違心說道:“看你睡得香,我就去買了。”

牟文華拖著懶散的身子去洗刷。

吃畢早飯,霍旭友催了牟文華幾次,要他早點一塊兒去辦公樓,牟文華都說不晚,依舊舍不下他手裡的書。即便如此,二人到辦公樓上電梯的時候沒有碰到一個人。霍旭友在六樓下了電梯,教育處在六樓。牟文華直接去了九樓,《建設與投資》雜誌社在九樓。

霍旭友難掩心中的興奮,他上班確實早了些,六樓的走廊看不到一個人,並且有些昏暗。他去敲吳處長的門,沒有人回應。只好又回到電梯旁邊的走廊上,雙眼不停地到處逡巡。約摸一袋煙的功夫,電梯門開的聲音,一位長相不高、神情略顯清瘦的老頭一腳邁了出來。他一手提著一個棕色的公文包,另隻手裡拿一把U型腳踏車鎖。他注意到了霍旭友,正好與他眼光相對。霍旭友默然,心下一陣慌張,臉上傻傻一笑,點了一下頭,算是跟這不認識的老頭打招呼了。老頭一臉嚴肅,根本無視霍旭友的反應,從他身邊擦身而過,左拐邁進走廊的時候,老頭順勢在牆上摁了一下。走廊的燈亮了,雖然不太亮,但比起剛才的昏暗亮堂了許多。霍旭友看到老頭一直走到走廊盡頭,消失在他手提包左手的一間房裡。

六樓,霍旭友只認識吳處長。他第一天上班,還需要吳處長的引薦,所以他繼續等下去。等待的間隙,電梯開始陸陸續續的開啟,走出的人也漸漸多起來,他們神情幾乎與剛才的老頭一樣,最多隻看他一下。霍旭友臉上沒了喜悅的表情,新增了尷尬,只好拿手掌罩在嘴上,來掩蓋他內心的不安。

千呼萬喚始出來。吳處長從電梯出來的一霎那,霍旭友像是見到了親爹孃般激動興奮,他甚至是跑著過去跟吳處長握手。吳處長手裡提著包,沒有騰出右手來接,便由左手去握他伸出的手,笑道:“知道你今天上班的。”“是,我今天來得挺早,就為了等您。”霍旭友慌慌張張地說。

吳處長開啟辦公室的門,霍旭友跟在後邊。一進門,一股濃烈的煙油味撲面而來,和著淡淡的黴爛味道,讓不吸菸的霍旭友感到一陣眩暈。吳處長去開窗戶,他知道屋裡有味道,上班開門開窗是首先必做的一道工序,甭管嚴寒酷暑。他隨開窗隨說:“昨天屋裡人多,抽了一天的煙。“說完,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前,拿起桌上的一張報紙,捲了卷,抽打了幾下辦公桌和身邊的座位,隨後指了指沙發,示意霍旭友坐下。

“你具體工作還沒安排,曹處長這幾天出差,不知道回沒回來,我一會去他辦公室看下。”吳興華剛坐下就開口說道。

霍旭友沒有坐下,對他來說,安排什麼不重要,只要在教育處工作就是滿意的。他現在最想要的是一張辦公桌和一把椅子,只要有了屬於自己的辦公桌椅,那才是真正的上班。聽到吳處長的話,他根本沒有什麼不爽的心理反應,隨口應道:“我聽領導的安排,做什麼都行。”

吳處長在椅子上晃盪了幾下身子:“咱們處老同志多,你年輕,肯定要挑大樑的。”說完,站起身,“你先坐會兒,我去打水。”

聽說去打水,霍旭友忙用眼睛在屋裡找暖瓶,他跟著吳處長的身子在移動。牆角處,吳處長將要彎身提暖瓶的功夫,霍旭友一把搶了去:“吳處長,我去打水。”地上有兩把暖瓶,他一塊兒提了起來。模樣一樣的暖瓶提在他手裡,覺得不一般重,仔細一看,左手裡的那把只是一個空殼,瓶膽早不知道去了哪裡。他只好放下。

吳處長任由霍旭友去搶暖瓶,也沒有推讓,見霍旭友放下那隻空殼暖瓶,哈哈一笑:“前幾天這個暖瓶給踢爆了,還沒換。”

霍旭友剛走到門口,猛地回過頭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朝吳處長問道:“灌水的地方在哪?”人慌亂無智,霍旭友犯了這樣的錯誤。潛意識裡,他時刻遵從著父母的教導:到單位手腳一定要勤快,眼睛一定要好用。所以,他只刻意自己動作的麻利,還沒有將手腳要勤快、眼睛要好用的動作做得舒緩自然。

吳興華多年的副處長,見慣了霍旭友這樣剛上班的毛頭小夥子和刻意的表現,見怪不怪,所以任由霍旭友去搶暖瓶。聽到他回頭問話,也就補充了灌水的地方。

熱水器前有三四個人提著暖瓶在不規則的排隊打水,他們很熟悉的樣子,聽話音好像在討論一個電視劇。見霍旭友站在了他們身後,便不約而同的停住了談話,又一起將眼光對準了霍旭友。

霍旭友有些緊張,見都在看他,臉上忙堆了笑,也不知對誰說:“我是剛分來的學生,分在了教育處,我叫霍旭友。”說完,給了每一個人一個友善的眼神。

一箇中年男人隨口應道:“歡迎,我們是同事。”另外三個人是女的,看年紀也是中年以上了,其中一個道:“歡迎小同事,好歹我們處裡也有年輕人了。”

霍旭友不瞭解情況,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意識到身邊的幾個人都是教育處的同事,想不到在打水的地方碰到了,不等另外的人再說話,他便說:“請各位老師多多關照。”

還是那第一個打招呼的男人回道:“沒事,沒事。”不知道這“沒事”代表著什麼涵義。

霍旭友提著水一進吳處長的門,說:“處裡的同事都在那打水。”

吳興華瞥了一眼霍旭友,漫不經心道:“都這樣。”不知道他說的“都這樣”又有什麼含意。

霍旭友想在吳處長的桌子上找杯子,沒有,卻看到了一個牌子,牌子上是吳興華三個字,可能是他的工作牌了。問道:“吳處長,你的杯子呢,我給你倒水。”

吳興華哦了一聲:“謝謝小霍,我自己來。”他轉身去提公文包,從裡面拿出一個粗大的玻璃杯,杯壁已經被茶漬渲染得有些黑黃。他伸手去接霍旭友手裡的暖瓶。霍旭友提瓶的胳膊往後撤了撤,沒有給他,說:“我去給您刷下杯子。”等把杯子拿到手,他才放下手裡的暖瓶。吳興華忙擺手:“不用不用,我在家刷過了。”他還想再說什麼,霍旭友已經拿著他的杯子走出去了,他嘴角咧了咧,像是笑的樣子。

熱水間已經沒人了。霍旭友開水龍頭洗刷吳興華的杯子,怎奈茶垢堅實,任憑他使了勁,茶垢就像長在了杯壁上。杯口不是很大,他只伸進去三個手指頭,把手弄得生疼了,茶垢繼續厚厚的存在。他忽然想到母親每次刷茶碗時,身邊總放著一包鹼面,母親用溼的手指往鹼面上一放,然後再用沾滿了鹼面的手指抹拭茶碗,再用清水一衝,茶碗變得油光瓦亮。他覺得鹼面可能是茶垢的天敵,心樂默默地記下,想,等下班後去趟商店,買包鹼面,再買個暖瓶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