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儲藏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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儲藏室是間面積不大的小屋,門一開啟,映入眼簾的是滿滿當當的東西,堆放的雜亂無章,層層疊疊,一箱箱的也不知道裝了什麼東西,一直堆到了門口。霍旭友想放下包裹卻找不到一個合適的地方。他想不到乾淨整潔的家裡還藏著這麼一個混亂的地方。
妗子跟了過來,說:“裡面挺亂的,先放外邊吧。”停了停又問:“你下午沒事吧?”
霍旭友說沒事。
妗子笑道:“沒事就好,沒事你就當個勞力用吧,下午你負責整理打掃下里面,底上有些啤酒好長時間了,估計過期了,你規整一下,看看有過期的,把啤酒倒到下水道,留下罐子賣掉,要是整箱的扔出去怕人家笑話。”她轉身的時候,又補充了句:“越亂越不願收拾。”
霍旭友很樂意接受妗子安排給他的這項工作,他覺得這是對他的一種信任和親近,忙說:“放心吧,這點小活我能幹好,等待妗子回來驗收。”
霍旭友剛想甩開膀子幹活,忽的又停住了,他看妗子沒在身邊,就轉到客廳裡,見妗子正在收拾沙發上的報紙,小聲說:“妗子,你也午休會兒吧,等您跟舅舅上班了我再收拾,我怕有動靜影響您們休息。”
妗子停住了收拾,把抓在手裡的報紙又放到沙發上,說:“行,那我去休息會兒,你看看報紙吧。”說完也去了臥室。
霍旭友坐在沙發上翻報紙。自從畢業回到老家後,閱讀報紙就成了他的一種奢望。那時候,報紙在農村還是一種權力的象徵,只有大隊書記家才有報紙,一般老百姓是享受不到閱讀報紙樂趣的。霍旭友愛看報,就隔三差五的去大隊書記家找報紙看。大隊書記是他本家的一位叔叔,也沒多少文化,郵遞員送來報紙他幾乎不看,幾乎都當成了廁紙。叔叔大方,可以允許霍旭友將報紙帶回家,但嬸嬸財迷的要命,只要她在家,霍旭友只有看的份,想拿走連門沒有。
沙發上的報紙很多,霍旭友一份份的翻閱,他儘量不使報紙發出聲音,他沉浸在看報紙的樂趣中。這樣不知過了多長時間,舅舅跟妗子先後走出了臥室。霍旭友各自打了聲招呼,繼續裝作看報紙的樣子,其實內心又有點不平靜了,而這種不平靜是由拘謹造成的。畢竟他與許行長夫婦還沒有特別的交流,感覺自己還與他們存在著相當長的距離。說白了,就是對另外一種陌生環境的不適應,或者因為對人過分尊重而產生的自卑情緒。
許行長沒有跟霍旭友打招呼,提著包關門而去。妗子稍晚些,她臨出門的時候囑咐霍旭友說:“你也別太累了,收拾完帶好門就行。”
聽不到妗子下樓的高跟鞋聲音了,霍旭友心情馬上舒暢起來,心中壓著的一塊石頭忽然沒了,感覺呼吸也變得順暢起來。他禁不住伸雙手做了幾個擴胸運動,這是他固有的放鬆的動作。他決定立馬乾活,告訴自己必須以最快的速度幹完。
儲藏室實在是有點亂,一箱壓一箱的,一層壓一層的,犬牙交錯般的胡亂疊放在一起,猛一看也不知道什麼東西。霍旭友心下無意去窺探其中的秘密,他只想完成妗子交給他的工作,收拾整理好儲藏間,等妗子回來後看到一個滿意的新場景。
成箱的東西、或者成包的東西被霍旭友依次搬出了儲藏室,幾乎佔滿了多半個客廳。一番折騰之後,他在幾個大箱子下找到了五六箱罐裝青島啤酒,也就這些啤酒,估計妗子專門說的啤酒就是這幾箱了。他算計了一下今天的日子,逐箱找啤酒的生產日期,每箱的生產日期還真不一樣,有的過期都一年了,有的剛剛過期幾個月。霍旭友不陰白妗子家為什麼儲存這麼多啤酒。他哪裡陰白,這些啤酒都是他人當做禮物送的,這些送禮的人或者是許行長的朋友、或者是許行長的下級、也或者是有請託於許行長的某某。罐裝青島啤酒在當時還是一種高檔的禮品,也是奢侈品,不像今天這樣已經成為一種普通的大眾飲品。因為人情往來計,許行長的確收到了不少這樣的罐裝啤酒,他幾乎不喝酒,收下的東西又沒多少機會再送出去,時間一長就忘了,於是儲藏室也就成了這些啤酒的長期保管箱。
霍旭友別無想法,只想嚴格執行妗子的話。他把啤酒都搬進了廚房,開啟箱子後,開始一罐罐的的開啟,接著往洗刷池裡傾倒。隨著不斷的噗噗聲,面前立即騰起一陣陣濃郁的啤酒清香,不斷衝擊他的鼻腔,他的大腦。他看到雪白的啤酒泡沫幾乎溢滿了池子,像白雲一樣不斷的翻騰,畫面感很受用。他在上學期間,對啤酒並不陌生,既喝過用塑膠袋裝的散裝啤酒,也喝過瓶裝的熟啤酒。他意識中有對啤酒味道的深刻記憶,但相比較起這罐裝青島啤酒飄起的味道,他感到了另外的一種清香,這清香中還有淡淡的苦味,而且啤酒的顏色更純真,像琥珀,力道更粘稠,泛起的泡沫更像千堆雪。
一開始他還沒覺得有啥,感覺很有趣,倒著倒著,心下猛地疼惜起這些啤酒來,覺得這樣倒掉太可惜了,自己在做一件暴殄天物的事情。
霍旭友知道罐裝青島啤酒是很高檔的東西,因為高檔,他還從來沒有喝過。面對著池中不斷泛起的白色啤酒泡沫,他有了要嘗試一口的強烈願望。想喝就喝,反正屋裡也沒其他人,再說自己對酒也有一定程度的喜歡。他找了一箱過期時間還不算長的,開啟後,開啟了一罐,先是聞了聞,接著喝了一小口,直接觸到了味蕾,涼絲絲的,味道好極了,舌尖很受用這澀澀的味道。隨即一仰脖,沒有三五口,將一罐啤酒喝了個精光。他感覺不過癮,啪的一聲又開啟一罐,又喝了個精光。兩罐啤酒下肚,他有一種既得的滿足感,但還是沒忍住喝了第三罐。他勸自己,就當喝水解渴吧。啤酒在他胃裡翻轉,在不斷釋放著二氧化碳,他覺到食道里有氣體要拱上來,緊接著打了一個長長的嗝,啤酒的清香又反芻到他的嘴裡,他感到比喝啤酒時的味道更醇厚。
霍旭友在妗子家第一次喝到了罐裝青島啤酒,雖然日期標註是早已經過期了,但絲毫不影響他舌尖味蕾對這種啤酒的第一次體味,那種澀而苦、落口爽淨、又有淡淡麥芽清香的的感覺是他對罐裝青島啤酒的認知。“哦,原來是這麼個味啊!還別說,與其它啤酒味道確實不一樣。”他聽到自己心裡說,既是對著池子裡的啤酒泡沫說的,也是對著他喝過的那三罐啤酒說的。
人都這樣,對所經歷的第一次的感覺往往都是深刻的,也往往界定他因為第一次的體驗而形成往後的認識。所以,生命中的第一次,甭管是精神層面的意識,還是觸目可及的物質方面,都會對一個人產生、或者形成終生難忘的反應。霍旭友以後再喝同樣的啤酒,感覺都不及第一次那麼來勁提神,甚至再後來喝不出啤酒的味道。不是他口味變了,是因為以後的第二次、第三次乃至無數次的享用,只不過是一種隨景應付而已,沒有了意識中的渴望感和神秘,變得不再衝動,更多的是為了應付,或許還存在某種程度的厭倦感。
霍旭友三罐啤酒下肚,意猶未盡,麥芽的清香時時騷擾者他的嗅覺神經,他禁不住哼唱起了張學友的歌《只願一生愛一人》:我帶半醉與倦容,徘徊暮色之中,呼呼北風可知道,如何覓她芳蹤……
活兒還要繼續幹下去,心下可惜歸可惜,妗子的話就是指令。倒掉幾箱啤酒的工作量還是很費時的。倒啤酒的間隙,他又忍不住喝了五罐,他認為少倒一罐,就沒浪費一罐。八罐啤酒肚中存,連連打嗝,一股股氣體從胸腔噴出,他感到相當的舒服,上下通透。哼完了小曲,又不間斷的吹起了口哨。他一個人在家,無拘無束,全沒了剛來時的拘謹,此刻,他成了這個家的主人。
近一個小時的時間,霍旭友把啤酒清理完畢,空罐被他踩扁裝在塑膠袋裡,足足兩大袋,廢紙箱他也拆解開疊在一起,又找了一根白繩將它們捆住。隨後,他把從儲藏室搬出來的物品大致做了下歸類,重新搬進去,擺放整齊,規規整整,直到自己看得滿意了,他才關好了儲藏室的門。
洗完手到客廳的時候,霍旭友見有幾個門都關著,除去舅舅妗子的臥室外,他也不知道其他幾個房間做什麼用,他只是想了想,根本沒有要推開門一探究竟的想法。
他在客廳坐下想休息一下時,才非常輕鬆的審視一下舅舅的家。客廳很大,擺飾都很樸素且顯陳舊,幾竹綠植很顯眼,在夏日的空氣裡,葉子長得烏黑油亮,他叫不上名字。沙發對面牆上有齊白石的一副遊蝦圖,水中的蝦,透視感很強,線條有虛有實,簡略得宜,似柔實剛,似斷實連,直中有曲,亂中有序,紙上的蝦似在水中嬉戲遊動,觸鬚也像似動非動,跟活的一樣,像從牆上要跳出來的樣子。他不免內心感嘆,齊白石真不愧一代大師啊,雖然他不懂畫,但感覺畫的就是好。沙發右手靠牆有一大排書櫃,櫃內塞滿了一排排書,頗顯凌亂,或許是書太多的原因。他有去整理的衝動,但念頭一閃而逝。又想,等下次再來時徵的舅舅同意後再收拾吧。透過這眾多的書籍,他對舅舅更佩服了,他認為舅舅看過櫃子裡的所有書。
消停了幾分鐘後,霍旭友提垃圾下樓。他關好門,又使勁拽了拽,因為妗子臨走時囑咐他關好門,他怕做不到。在送走哥哥返回省行的時候,他注意到路邊有幾個收垃圾的中年人,坐在一輛三輪車上打撲克,他就有意識的奔著那個方向去。
霍旭友遠遠地看到那幾個收垃圾的中年人還在打撲克,心裡想,這幾個人真能打,不幹活麼。及近了,其中一個人率先發現了霍旭友,眼睛死死盯了幾下他手裡的東西后,馬上扔下手裡的撲克,往前跑幾步,不容霍旭友反應,一把搶了去,拿起桿秤就稱量。其中一個人罵道:X你娘,搶買賣跟你娘個X搶錢的一樣。霍旭友知道被罵的人是搶他垃圾的人,也不便說什麼,只是暗笑了下。
霍旭友不知道垃圾的價格,任憑收垃圾的人清點了啤酒罐、稱量了廢紙箱,按照他說的價格給了八元錢。
返回省行,大門口的逍遙椅上沒有老頭。霍旭友伸頭看了一下傳達室裡面,老頭也不在。進進出出幾趟,門口沒了老頭,他覺得少了點什麼。
霍旭友接著去了後面的醫務室,進入妗子辦公室後,看到妗子正在讀一本書。妗子也注意到了他,合了書放在桌上。他便開口說:“妗子,活我都幹完了,門關好了,這是賣垃圾的八元錢,我也不知道價格,不知道是不是賣便宜了。”說完將八元錢放到妗子的桌子上,隨後往後退了兩步,他害怕嘴裡撥出啤酒的味道。
妗子咧嘴笑了一下,不知道這笑容裡是表示滿意、還是對他的話感到好笑、或者她已經聞到了啤酒味,然後說:“好,這錢你拿著花去吧。”
霍旭友說:“我有錢。”
妗子也沒再讓,說:“好,你忙你的事去吧,不在外面吃就回家吃飯。”
霍旭友點點頭:“謝謝妗子,那我走了,家裡有體力活您給我說一聲,我有的是力氣。”
妗子說:“行,難得你這個勞力。”
妗子往桌上放書的時候,霍旭友看到了書名,是三毛的《滾滾紅塵》,他心裡有點樂,想不到妗子這個年紀的也愛看這書。便想到敏感的三毛,將愛情視為生命,但愛情始終不圓滿,蒼天弄人,在失去愛人荷西后,她只能以滾滾紅塵來代表註定消逝的愛情。他又想到了張愛玲,因為《滾滾紅塵》的主要情節乃至很多細節都取自張愛玲本人的經歷。他記得張愛玲說過一句話,印象深刻,“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上面爬滿了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