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暫的春天過去後,夏天便撲面而來。春天裡發生的故事,也被夏天的幾場豪雨沖淡。期末考試結束後,王丹宇一個半月漫長的暑假開始了。

學校裡其他年級的期末考試大多是敷衍,只有王丹宇所在的一年級,班主任徐春麗老師最是認真。認真出題,認真判卷,認真排榜,並把榜單工工整整抄寫下來,張貼到牆上。王丹宇以語文、數學兩門功課第一,總分數第一的成績,榮登班級榜首。排在最後邊的,是孫權勝,自然掛起一張苦瓜臉。徐秀萍排在倒數第五的位置,也噘起嘴很不高興。考試的名次,就是評選這個學年三好學生的重要依據。放假之前,王丹宇又拿回家裡一張獎狀和一個鐵質文具盒獎品。

見女兒捧回了三好學生獎狀,母親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來,讚許道:“嗯,小丫頭倒挺爭氣。”說罷,趕緊抓了把麵粉打了漿糊,把這張獎狀貼到了上一次去公社參加朗讀比賽的獎狀下面,這一張比上一張略小一些。

王丹宇原先的班主任粟老師孩子三個月大的時候就來學校上班了,每天要幾次回家給嬰兒餵奶,根本不可能集中精力帶這個班的同學。張校長斟酌了一下,決定留徐春麗老師繼續擔任這個班的班主任。在徐老師的認真指導下,王丹宇春天時朗讀比賽獲得全公社第一名,更堅定了張校長留下徐春麗老師的決心。

期末考試班級排名第一,得了三好學生獎狀和獎品,王丹宇收穫滿滿地迎來了暑假,本該是很快樂的。可是她卻樂不起來,因為,她家的房子正“嘩嘩”地漏雨,母親的臉比外面的天更加陰沉,愁得白天晚上都唉聲嘆氣的,連飯都吃不下。

聽爸爸活著的時候說,王丹宇家現在住的土坯牆草房,還是她爺爺在世時蓋的,她爸爸就是在這個房子裡出生的。爸爸是爺爺的遺腹子,爸爸出生時,王丹宇的爺爺已經被土匪用槍打死了,留下了王丹宇的奶奶和爸爸孤兒寡母,後來爸爸又娶了媽媽,媽媽又在這個房子裡生了小丹宇。如今,爸爸和奶奶都撒手人寰,這處房子又剩下了孤兒寡母。只是,此時的這三間土坯房子已經走過了它青春年少的歲月,像個風燭殘年的老者。

去年夏天,房子就已經開始漏雨了。那是一個漆黑的夜晚,爸爸冒雨穿起雨衣搬著梯子上房,用一塊苫布蓋住了漏雨的位置。回來後,爸爸和媽媽躺在炕上商量,爸爸說秋後就要著手準備各種建築材料,來年忙完春耕掛鋤的時候,趕在雨季來臨之前請人起三間新房,這一回要蓋得間量大一些,小芳再有弟弟妹妹,就不會住得太過擁擠。那天晚上,雨下到半夜時就停了下來,外面一片蛙鳴,此起彼伏。爸爸媽媽商量到很晚,又小聲嘰嘰咕咕地說一些王丹宇聽不清也搞不懂的話,像是夢囈,才雙雙睡下。

可是,幾個月後的中秋節,爸爸卻忽然被可怕的心梗奪去了生命,備料蓋房的事也便擱置下來。

爸爸走了,今年夏天房子還漏,因為今年雨季比哪一年雨水都多,雨下了多日也不見晴天,所以漏洞更大。胡鳳娥也穿起雨衣冒雨搬著個梯子上房,拖動沉重的油氈紙想蓋住漏洞,可是,房頂下雨打滑,她力氣又小,一次次嘗試,一次次失敗,費了好大的勁兒,終於把油氈紙鋪平了,屋裡的漏雨見小,但也還是滴滴答答不停歇,得用臉盆一直接著,一次次倒掉。夜深人靜的時候,王丹宇盼望這種有節律的滴答聲忽然停止下來,可是卻沒有,這聲音一直滴到她的夢裡,直到天明。

過了幾日,天終於放晴了。與胡鳳娥一起給生產隊牲口鍘草料的老五爺來了,見炕上擺著兩隻臉盆,問:“我聽克強先前說起過家裡房子漏雨的事,特意過來看看。侄媳婦,房子這是又漏雨了?”

“是啊五叔,都漏好幾天了,我想著等天放晴了,無論如何得找人用稻草給苫一苫。”胡鳳娥憂鬱地說。

“這樣吧,你去張羅稻草,我來幫你苫吧。”老五爺在炕牆上磕淨手中的菸斗,爽快地說。

胡鳳娥喜出望外。其實那時她正愁著不知道找誰來幫這個大忙,她不敢肯定誰會給她一個無夫無主的婦道人家這個面子。

王丹宇長大後,母親總在她面前說:“你老五爺可是個好人啊!那些年咱孤兒寡母的,多虧了有他幫襯著。你將來有出息了,可千萬不能忘恩啊!”

胡鳳娥在秀萍家抱回了幾捆稻草,要給錢,秀萍奶奶繃起臉,生氣地說:“你這孩子怎麼這樣外道,幾捆稻草,值幾個錢?克強那孩子在的時候多仁義,這點兒忙我這個當大娘的還不能幫嗎?我兒子如果不是在城裡上班,這活兒我早就讓他去做了。

胡鳳娥抱回了稻草,老五爺搬過梯子爬到房上去。胡鳳娥聽從老五爺的指令,把稻草一綹一綹地遞給他,老五爺把草一點點地插到塌陷漏雨的位置,插得密密實實,一絲不苟。待插好後,又做了一次徹底檢查,確信沒有紕漏,老五爺才放心地又順著梯子下了房。

胡鳳娥已經在臉盆裡打上清水,擺上香胰子和乾淨毛巾,請老五爺洗手洗臉。又說:“五叔,你忙了一上午,今天中午就別走了,在家裡吃個晌午飯吧。”

老五爺與王丹宇家是遠房的本家,論輩分她應該稱其為五爺,大約五十歲左右的年紀,腿有些瘸,一輩子無兒無女,老五奶也在前年生病去世了。他這會兒回家只能自己生火做飯,幹了一上午活兒,當然也不愛動彈了,所以便愉快地答應了胡鳳娥留飯的美意。

胡鳳娥洗手和麵,用擀麵杖在面板上擀成一張大面片,又捲起,細細地切成麵條,指揮王丹宇在灶下燒火,做了一頓清爽可口的雞蛋打滷麵。老五爺端坐在炕桌邊,吃了整整兩大碗,吃得紅臉膛上熱汗淋漓。吃罷飯,抹了抹嘴,心滿意足地說:“侄媳婦,下午你不用去隊上了,那點活兒我一個人幹就行。”

胡鳳娥說:“鍘草是兩個人的活兒,哪能都扔給你一個人呢?”

“要不,就讓小芳子搭把手也行,你這一上午也累得不輕,在家好好歇歇吧。”老五爺邊下炕穿鞋邊說。

胡鳳娥上午爬上爬下的當然累得不輕,這些日子家中房子雨漏個不停,更讓她寢食難安。房子終於修好了,她一顆懸著的心放下,人也就懈怠下來,這時才感到渾身疲乏,所以便聽從了老五爺的安排。

那天下午,王丹宇頂替母親去生產隊上工,跟在老五爺的屁股後蹦蹦跳跳地往生產隊走,想起了在學校裡剛剛學會的《我是公社小社員》這首兒歌,王丹宇心裡無比自豪,情不自禁地唱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