搶風頭,拉踩捧……這種事情可太多了!文人又相輕,出身文宗大集體的孟教員可是門清兒。但他有城府,也不說破,任由這些少年去表現。

“當然可以……”孟教員說這一句就夠了,預設了夏承蔭的行為。

夏承蔭大喜,根本不管其他人的想法,立刻朗聲誦起來——

“蕭瑟人間萬物哀,乾坤但有暗香來。寒枝偏愛霜雪色,不與百花一道開。”(注:摘自網路新詩,如有不妥請告知)

孟教員聽罷,眉毛微微一動。他不知道夏承蔭的底細,但看這小子信口吟誦,聲音倒是不小,卻沒什麼情感味道,暗想不是此人親作。無論是擅自“拿來”的詩作也好,還是他人甘心奉上,這種做法都屬於“捉刀”。

捉刀,歷來是文人們最不齒的。孟教員臉上卻不露痕跡,他略一沉吟,便微笑著開口道:

“此詩不錯。同樣寫冬花品質,合韻律、用詞也恰當。”

孟教員看似說得簡單,其實是非常得體的。他只就詩論詩,又點到為止,一方面不把詩中含義說盡,留給同樣要作答的周道安回答的空間,另一方面又不表露自己任何立場。

可在夏承蔭看來,這評價可就大大地不夠了——自己用詩來和詩,要拿捏好前面一首詩的內涵,又要體現不同和延展……這首詩難道還不好嗎?偏愛霜雪色,這寫的多好啊……這老頭子怎麼有眼不識金鑲玉?

想要的效果沒達到,夏承蔭不甘心,決定加一把火……

“多謝教員誇獎。學生夏承蔭,家父夏望溪,一點家學淵源罷了……”

前面的謝和後面的謙都是廢話,只有中間自報家門是重點。孟教員哪裡聽不出來?於是他也“哦”了一聲,略微拱了拱手,道了句“原來如此,久仰了……”

其實對於孟教員而言,說到這裡已經是非常客氣了——你老子是夏太傅沒錯,我也給夏太傅幾分面子,說聲“原來如此”,算是肯定你的“作品”了。但我自己也是文宗出來的,在文學圈裡不論職位,道一句“久仰”就夠客氣了。

但,在夏承蔭看來,對方又沒回答出符合自己預計效果的臺詞!頓時臉一垮,內心不喜!

不過,他也不是傻子,頂撞教員的話是不會說的。你不識貨,我以後還有機會找識貨的……但,小爺的回答肯定比其他人要厲害多了!對了,我還得狠狠踩這個不像話的周家小子一腳——此人太過可恨,居然仗著是地頭蛇,掃了我們夏家的面子。本少爺提前來到予章,可花了不少功夫瞭解這小子的背景。哼!還以為這小子如何了不得……西周又不是東周,算個逑啊!我惹得起!

想到這裡,夏承蔭立刻把矛頭對準了周道安——

“輪到你說了!不過我剛剛詩中的含義你不能再說,否則就是拾我的牙慧。而且,文字科本就是考文采,你既然是高段學生,寫首詩的水平應該有吧?”

一連串咄咄逼人的話語,讓孟教員終於皺起了眉頭。他看了一眼兩位學生,心道這二人之間難道有宿怨?這夏家少爺未免也太不懂事了,借我的口試來出風頭,還想趁機報復他人?

孟教員雖然世故,卻並非是非不分之人,正要出聲為周生找臺階,那邊周道安卻已經開口了。

這一開口,沒有別的話,直接就是一首詩誦唸而出——

“浩蕩離愁白日斜,吟鞭東指即天涯。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

此詩一出,滿場皆靜。

什麼叫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同樣是七言絕句,周道安所“作”的這一首詩,要比夏承蔭所“作”的,高出了好幾個檔次。當夏承蔭的詩歌中還在孤芳自賞時,周道安的詩歌已經把胸懷放到了博大處。相比之下,前者的孤芳自賞就像是顧盼自憐了,顯出小家子氣。

“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孟教員喃喃地念叨,加上前面的兩句,使他忽然想起自己師兄弟一行十一人,連同恩師任夫子一同被迫離京時的景象,當時不正是夕陽斜掛、一行人卻結隊往東南嗎?那時候的心情又是如何翻滾不得平復啊……可老師當時是怎麼說的?世間事,人力不可為之者不知凡幾,合道,則不惜此身,死而無憾。自己這一幫人,不就是帶著“化作春泥更護花”的理想來到這古老的文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