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聖人云有教無類(第1/2頁)
章節報錯
在邋遢老頭常半仙看來,涼州這個遍地是馬賊、往來多修士的地方,江湖很大、水卻很淺,多是些只會窩裡橫的散修世家,既沒有什麼值得為人稱道的修士門派,也沒有天資卓絕修為如何了不得的大人物,否則當年那位洪破嶽,也很難憑放在駐仙山、越秀劍閣不算出眾的四境修為,就闖下偌大名頭。
而今夜的驟雨莊上,即便不算那位悄然不知所蹤的十品境界客棧掌櫃,不算已經身死道消的枯瘦刀修屈洵以及雙劍範元孝等人,光四境高手就能數出賀安瀾、陳無雙、沈辭雲、馬三爺、單蓉、慕容百勝、許悠以及楊壽潼等八位,且逢兇終於化吉的墨莉距離踏足七品境界也只差臨門一腳。
楊壽潼自知正是在觀星樓主面前賣力表現的時候,喚來以為這座莊子會被狂風大浪徹底淹沒在江湖之中而惴惴不安的老門房,交代他去準備酒菜,絕不能慢待了那位楚州許家與陳無雙關係匪淺的小侯爺,而後又跟主動要求幫忙的許悠親自動手,連夜將屈洵等人的屍身用那駕寬大馬車分兩趟運出莊子,埋在七八里外的犬吠坡荒原。
修來修去,從今以後多少年,屈洵等人都是個再無後人祭奠的結局。
天色剛矇矇亮,前來打秋風借宿的那些修士紛紛如蒙大赦般不告而別,昨夜的動靜讓躲在房中不敢出聲的他們險些以為整個江湖都要翻了,先是數十位高手在莊子西北角大打出手,那是真真切切的刀光劍影,而後又是駐仙山的劍修領著數十位有名有姓的修士找上門來,索要黑鐵山崖的妖女。
行走江湖總歸見過些大場面,如果說這些還不算什麼,那麼最讓他們驚訝無比的,是沒想到那位如今稱得上聲名顯赫的無雙公子,居然就在這座驟雨莊上,這讓很多匆匆離去的修士都不禁暗自揣測,難道跟自己稱兄道弟的楊壽潼,身後有這般了不起的背景?
孃親哎,能搭上司天監觀星樓主,那楊壽潼可遠不是所謂手眼通天這麼簡單了。
這驟雨莊啊,以後可再也不是這些只能在江湖淺灘撲騰的小魚小蝦,敢來佔便宜的地方了。
紅日初升,似乎莊子上一夜的陰霾都被逐漸升溫的陽光曬得融化,老門房楊伯按照莊主的吩咐讓人撤去了正廳裡礙事的桌椅,所有人像是在佛前辯法一樣席地而坐,只是久別重逢本該其樂融融暢快痛飲的場面,這些人的神情卻都很是肅然。
一左一右,陳無雙始終不肯放開墨莉跟小滿的手,這種無聲的溫暖墨莉理直氣壯欣然接受,而早就有了妾室名分的小滿卻內心感動莫名,儘管她並不是第一次被陳無雙當著別人的面如此親密,可以往在流香江那種紙醉金迷的地方,公子爺更多的都是逢場作戲罷了。
綵衣則是一直面無表情低垂著頭,靠在滿面悲慼的青衫少年肩頭,比偶爾抬頭打量眾人的祝存良還要沉默。
不知道出於什麼考慮,這間寬敞屋子裡出現了一個特殊的角色,半點都不愛惜身上白底蟒袍的常半仙,竟然把謝蕭蕭帶來的那個瘸腿術士安置在身邊,十一品邋遢老頭偶爾低聲冷笑,就嚇得那奇門術法甚至要在他在上的術士一個哆嗦。
沈辭雲聲音尤為低沉,從他離開大漠到救下青州槍修韓放歌,從想著去井水城等陳無雙到柳卿憐留下字條不辭而別,跟眾人完完整整講述了一遍事情經過,當他痛苦地提及柳卿憐本意是想用天一淨水下毒謀害自己卻反而害了綵衣時,神識敏銳的陳無雙,明顯察覺那位出身黑鐵山崖的黃裙少女渾身一顫。
年輕觀星樓主輕聲嘆了口氣,現在一些往事已經算得上真相大白,當年想要用天一淨水之毒謀害白衣渡厄沈判官的那人,恐怕也沒想到最終中毒身死的會是沈廷越的愛妻,時隔多年,沈家這對苦命父子所遭遇的事情竟然是前有車、後有轍。
這些事情沈辭雲講述了足足半個時辰,說話的過程幾經停頓,卻沒有一個人唐突插嘴。
直到最後,眾人中年紀最小的許佑乾才故作老成滄桑地搖頭嘆息,“蒼天不佑有情人吶。”
這句懵懂少年有感而發的話似乎觸動了沈辭雲,他抬起頭深吸一口氣,把懷裡的綵衣攬得更緊了一些,語氣決然地緩緩出聲:“我要去找空相神僧,找太醫令楚前輩,找南海那位···不管怎麼樣,我不信這世上就真沒有天一淨水的解毒之法。”
陳無雙仰頭閉上眼睛,把苦笑藏進心裡,辭雲啊,這都是十幾年前你爹曾經走過的路。
從來到驟雨莊之後就沒開口說過半個字的黃裙少女悽然抬頭,一雙會說話的眼睛久久停留在沈辭雲線條分明的側臉上,哀聲道:“沒用的···這世上只有三滴天一淨水,除了同樣僅有三顆的離恨仙丹以外,無藥可解。辭雲,我一路上不敢動用真氣,就是想著···”
少女此時的神情任誰看到都會覺得憐惜。
綵衣輕輕伸手覆上沈辭雲的臉頰,“就是想著毒發得晚一些,我能在世上多陪你幾天···”
什麼黑鐵山崖,什麼江湖恩怨,什麼愛恨情仇,都不重要了。
沈辭雲不敢跟她對視,空出來的左手攥成一個不停顫抖的拳頭,呢喃道:“如果我小時候沒有服下那顆花二伯留給我的離恨仙丹···”
常半仙擰開酒葫蘆狠狠灌了一口,活到這把歲數,雖然偶爾能笑著提及年輕時的往事,但誰的心裡能說完全沒有半點遺憾,嬉笑怒罵是一輩子荒唐不假,可他也曾經體會過沈辭雲現在的這種有心無力的絕望,他也曾經為一個女子,欠下白馬禪寺五十年之久的一筆債。
涼州的鐵榔頭再烈,也烈不過淒冷深夜輾轉難眠時痛徹心扉的思念。
這才是世間無法可救、無藥可醫的毒藥啊,比起嗜髓噬骨而綿綿無絕期的思念來,天一淨水又他娘算個狗屁!
邋遢老頭吐出一口濃郁酒氣,輕聲嘿笑道:“世間或許真是無藥可醫,可綵衣所中之毒,未必就一定無法可救。”
沈辭雲瞬間像是在溺水時抓了一根救命稻草,佈滿血絲的眼睛閃過一抹亮光,期冀道:“前輩···”
賀安瀾已經先沈辭雲一步站起身來,整了整衣衫,朝盤腿而坐的邋遢老頭鄭重躬身拱手,“如果常先生有辦法,但請直言相告,不論此事最終成與不成,賀某···孤舟島滿門上下,都承您老的情。”
他這一行禮,許悠跟另外兩名孤舟島的三境弟子緊接著起身,同樣躬身拱手。
陳無雙冷笑道:“常老頭,見好就收吧,司天監的蟒袍都穿在了你身上,還指望黑鐵山崖也承你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