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心裡隱隱不安的屈洵是懶得跟他磨嘴皮子,正要不告而別時忽然心裡一動,從那姓常的卦師身穿白底蟒袍就不難看出,此人想必是個貪圖名利雙收的角色,在這種朝不保夕的情況下,真是見勢不妙想著改弦易張、另投明主也說不定。

況且,屈洵思來想去,總覺得這一路走得未免太順利了些,明明自謝逸塵麾下兵力越過清涼山之後,涼州境內的修士數量少說要比以前翻了一番還多,幾天來住進深入涼州腹地卻並未遇上江湖上的人物。

這種平靜,像極了雍州北境暴風雪來臨之前的陰沉。

自家那位只知道坐在轎子裡悶悶不樂翻看春宮圖的公子是壓根指望不上,如果常半仙真有心另覓高就的話,即便自己出於謹慎不採納他的任何建議,遇上麻煩能有個人商量商量對策也是好的,所謂兼聽則明嘛。

想到這裡,屈洵親自邁上車轅掀開門簾,掃了一眼車廂裡的幾個人,孤舟島賀安瀾那些人都閉著眼睛不予置喙,倒是康樂侯許家的小崽子滿臉憤憤不平,他也不在乎一個失去真氣的半大孩子能有如何作為,等到了井水城,這位小侯爺就是個錦上添花的意外之喜。

以謝逸塵麾下那些肅州邪修令人髮指的手段,想要從許佑乾嘴裡撬出駐仙山不傳之秘紫霄神雷訣功法,幾乎是板上釘釘的易如反掌。

屈洵在車廂外抱了抱拳,隨即探身進去一把將渾身無力的常半仙拉了出來,腳尖在車轅上輕輕一點借力,拽著邋遢老頭縱身躍到最後一駕馬車上,冷著臉把車廂裡傷勢未愈的瘸腿術士趕了出去,取而代之。

兩人坐定,屈洵甚至還主動將一碗溫茶遞到常半仙嘴邊。

既來之則安之的邋遢老頭也不客氣,低下頭吸溜一口,幾天來水米未盡,賀安瀾等人能扛得住,他一個年過古稀身子虛乏的老頭可受不了這份飢腸轆轆的折磨,覺得一碗茶水下肚,整個人總算精神了幾分。

屈洵皮笑肉不笑地呵呵兩聲,“事急從權,這幾日慢待了常兄,是屈某的不是。”

常半仙眼巴巴看著這說人話不幹人事的王八蛋又倒了一杯茶,端在手裡卻絲毫沒有再給自己喝一口的意思,心下惱怒,臉上倒還能不行於色,嘆息道:“時也命也,是老夫該有此一劫,怨不得你。”

這個說法讓枯瘦刀修挑了挑眉,饒有興致道:“哦?難得常兄心境如此豁達,屈某聽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想來常兄是···”

屈洵故意話說了一半就戛然而止,等著常半仙自己接上。

果然,身穿蟒袍的邋遢老頭接連嘆了幾口氣之後,像是認了命一樣,唏噓道:“也罷也罷。老夫如今到了這把子聖人書上隨心所欲不逾矩的年歲,為誰辛苦為誰忙?能在亂世之中保住我卦師一脈的傳承不使斷絕,死後有臉面去九泉之下面見先師,也就夠了。”

屈洵笑而不語,把手裡茶碗遞到他嘴邊。

常半仙暗罵了一句王八蛋,算是看明白這八品刀修是個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兒,低頭喝光第二碗茶水之後,索性大咧咧放開了提要求,“老夫就算有能耐將軟筋散之毒逼出來,恢復了真氣,也不過是個二境三品的低微修士,在你面前根本耍不來花樣。先討口吃的,再這麼下去,不等被你帶去井水城謝逸塵跟前,就得一命嗚呼,堂堂十一品卦師死於飢餓,這事要是傳揚出去,積毀銷骨,以後江湖上哪還有人敢投靠謝家?”

枯瘦刀修略一沉吟,就從懷裡儲物法寶中摸出一個油紙包,慢慢開啟,裡面是一隻燒鴨。

常半仙顧不得高人風範,沒出息地抽了抽鼻子,眼睛再也沒辦法從那隻不值多少錢的燒鴨上挪開片刻。

屈洵捧著皮色發沉的燒鴨放在鼻子底下聞了聞,故意皺眉做出一副嫌棄神情,“這東西還是剛出鍋的時候好吃,一涼就去了八成滋味,油脂凝結,膩得很。”

常半仙下意識嚥了口唾沫,竟然好像忘了自己現在受制於人,沒好氣道:“你懂個屁!燒鴨肉質本來就比燒雞緊實,也就皮下有一層油脂,涼了吃著也香,要是再有一壺涼州的鐵榔頭,嘖嘖···說起來,那種一口就上頭的烈酒,老夫多年都沒嘗過了。”

不當人子的屈洵疑惑地哦了一聲,伸手撕下一塊燒鴨肉放進嘴裡,嚼了兩口嚥下去,點頭道:“常兄果然有見識,確實涼了吃著也香。”

邋遢老頭肚子裡不合時宜地咕嚕一聲。

猜到屈洵此舉的用意,常半仙終於還是選擇了妥協,依依不捨地挪開目光,主動把兩人之間的話題引到車廂之外,無奈道:“畢竟謝家還沒有拿下整個涼州,老夫知道這一路上你心中最為不安,要不是如此,恐怕你絕對不會幾次攔住謝蕭蕭成就好事,墨莉那丫頭的容貌,老夫去看也是我見猶憐吶。”

一語中的。

屈洵抬頭緊盯著他臉上的神情變化,“常兄有何高見?”

常半仙毫不猶豫地指了條明路,“如果老夫說了算,設身處地的話,一定會徑直往東北,而不是像你一樣兜個不大不小的圈子迂迴行進,你家大都督兵威正盛,照老夫估摸著,是要以井水城為根基往東直取溱川,佔據兩城之後在相機行事,若郭奉平分兵去守青槐關,則揮兵再攻武威,若郭奉平···”

說到這裡,邋遢老頭陡然收住話頭,哂笑一聲,“說這些無用,論及用兵之道,謝逸塵遠勝於老夫一介落魄卦師。你好生想想,現在總歸是你家大都督在溱川城左近跟郭奉平交手的機會大,一旦雙方打起來,必然會吸引聚集到涼州的這些修士目光,所以不如順勢燈下黑,混在修士大流中往東北去反而更安全。”

屈洵眯著眼睛思量片刻,把手裡的燒鴨塞進他手裡,掀開門簾鑽出車廂不知所蹤。

常半仙微微一愣,旋即看著那隻讓他垂涎三尺的燒鴨,忘恩負義嘟囔著罵不絕口。

“該死的王八蛋,老夫渾身上下一點力氣都沒有,有燒鴨也吃不進嘴裡,還不如在那架馬車上陪著賀安瀾一起捱餓,起碼不至於饞得慌···好在,往東北走總歸偏向東方,老夫那一卦最好是祖師爺在天之靈保佑能算準的,否則那混賬小子可就···”

三駕馬車之後數里,一雙眼睛在黑暗中熠熠生輝的祝存良行走於路旁雜草之中,卻詭異地沒有任何聲響,如輕風吹拂,草木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