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聲密如驟雨打芭蕉。

率領兩百騎之眾縱情馳騁於官道上的何斌很是意氣風發,以他的修為境界和資歷雖說在大漠馬幫中算得上可圈可點,但如果不是馬三爺跟慕容教頭親自點將委以重任,身後那整整兩百名桀驁不馴的馬賊,絕對不會心服口服聽從他的號令。

誰都能看出來,有了統率兩百兄弟的資格並不足以讓何斌如此拼命賣力,真正原因多半要歸功於他沒想到會有給司天監觀星樓主做事的機會,但凡有更好的選擇,誰願意窩在大漠那種風沙吹得人整日灰頭土臉的地方當馬賊?

這一次要是能順利救下無雙公子沒過門的妻子,前途大好基本就是毋庸置疑了。

按慕容教頭的吩咐,這兩百馬賊沒有必要正面跟那些護衛兔兒爺謝蕭蕭的高手修士拼命,所以何斌這次把重心都放在挑選馬匹上,兩百匹四肢修長、往來如風的涼州駿馬卷著黃土漫天往南,馬鞍上左右兩側都掛著足有二十五斤重的水囊,這點負重似乎根本不會影響奔襲速度。

出寨子的第三天,一路馬不停蹄的何斌就敏銳發現了祝存良沿路留下的晦澀標記。

這裡離井水城已經不遠,放在涼州疆域圖上來看,直線距離不過七百里。

生怕貿然行事會打草驚蛇,何斌棄了馬匹,喝令兩百馬賊原地休整待命,挑出兩個平日裡與他交情頗厚的兄弟,悄然順著沿路只有大漠馬幫的人才認識的標記追了上去,果然,沒用一個時辰就在一處乾涸河道左近,見著了沉默寡言的祝存良。

何斌學著祝存良的樣子匍匐在稍顯低窪的河道里,微微抬頭,前面是無遮無攔的一馬平川,很容易就能看到謝蕭蕭那頂不急不緩的轎子,三駕緊隨其後的馬車正在一條斜插官道上朝東北方向徑直而去。

知道護衛馬車的二十餘名修士中不乏枯瘦老者那樣的四境高手,深諳潛行追蹤之道的何斌靜靜看了片刻,沒有出聲,而是隨手伸出食指,在身側厚厚黃土上飛快寫下兩行字。

面無表情地偏頭瞥了一眼,祝存良先是詫異,隨即嘴角就勾出一抹笑意,興許這就是世上常說的吉人自有天相吧,何斌寫下的兩行字簡明扼要,說陳無雙的意思是要用敲山震虎的法子,把謝蕭蕭等人逼到途經犬吠坡的那條路上去。

這回倒是省事了,不知為何,原本謹慎在官道上兜圈子迂迴行進的馬車,昨天竟突然改變主意直插東北方向,祝存良甚至已經做好了打算,如果陳無雙來不及趕到救人,他就只好賭一把,藉助驟雨莊的力量死命攔截,不過現在看來,是不至於到孤注一擲的地步了。

抬頭又看了漸行漸遠的馬車一眼,祝存良略微沉吟,很快就做出了決定,伸手抹平了何斌在身側地面上留下的字跡,而後重新寫下簡短几句話,大意是讓何斌傳訊息回去,目前被謝蕭蕭擄走的人全部平安無恙,只是中了毒沒有反抗能力。

再者,還是由他繼續潛行跟蹤,讓何斌帶來的那些兄弟繞路去犬吠坡,提前佈下埋伏,萬一到時候陳無雙沒有及時趕到的話,這兩百馬賊加上驟雨莊,至少還有拖延個一時半刻的機會。

何斌點點頭,領著帶來的兩名兄弟退出去三里多,估摸著四境修士的靈識也不至於能觸及這麼遠的距離,急促輕聲囑咐他二人按照吩咐行事,而他自己卻又悄然折返回祝存良身邊,兩人極有默契地一言不發只以眼神交流,遠遠墜在馬車後面跟著。

轎子裡的謝蕭蕭惱怒至極。

從來就被雍州安北侯府嬌生慣養長大的公子哥,什麼時候吃過這種連日奔波趕路的苦頭,軟轎坐著再舒適,時間久了也難免覺得乏累,何況身邊明明有兩個嬌滴滴的美人兒卻不能恣意賞玩,這股子無處發洩的邪火越積越重,恨不得立刻就去那駕馬車裡把黃鶯兒生吞下去。

他的春宮圖上,有哭哭啼啼的小家碧玉,有尋死覓活的大家閨秀,就是從沒有過身穿團龍蟒袍的女子,說到底,大周王朝一千三百餘年來,也就只有黃鶯兒這麼一個,謝蕭蕭已經想好了,墨莉跟黃鶯兒他都要單獨畫成一本冊子做珍藏。

而轎子外面安步當車的八品刀修屈洵卻陰沉著臉。

不知何故,那種懷疑身後有人一路跟蹤的直覺愈發明顯,這讓他寸步不敢離開謝蕭蕭身側。

這趟即便空著手回去,以大都督謝逸塵寬以待人的性子最多呵斥幾句,可要是披著青狐裘的公子有個三長兩短,那他真就是萬死莫恕的下場了。

派出去的四個修士都已經摺返,回報的訊息讓屈洵有些慶幸聽了常半仙的建議,不只是越往東走能察覺到的氣息就越多,而且西邊有馬賊出沒的跡象,單這一條,就讓枯瘦老者很是頭疼。

大漠馬幫之前就坑了謝逸塵八千萬兩銀子,若是得知最受大都督偏愛的謝蕭蕭就在涼州境內,說不定那些要錢不要命的貨色會像聞到血腥味的蒼蠅一樣蜂擁而至,綁了謝蕭蕭,能在他爹手裡換來的銀子也得幾千萬兩,實打實的大生意。

轎子裡傳來謝蕭蕭壓著火氣的聲音,語氣裡對屈洵的尊敬已經淡薄到隨時可以翻臉的程度,“七伯,離井水城還有多遠?”

屈洵的腰板好像瞬間被這一聲七伯壓彎了幾分,溫聲道:“從疆域圖上看,最多不過七八百里距離,但咱們馬車走不快,還得三四天路程。不過,請公子放心,咱們離著井水城越近,也就越是安全。”

謝蕭蕭挑開轎子窗簾,露出一張明顯有些欣喜的臉孔,哼聲道:“諒那些江湖修士也沒膽子去捋咱們五十萬大軍的虎鬚,既然七伯覺著安全,就吩咐下去,讓人在前面找個歇腳的地方,小住一天也無妨。”

屈洵頓時苦了臉,卻也知道自己多次苦勸差點就要把兩人之間的情誼消耗一空,這時候如果再不順著他的性子辦,恐怕自家這位公子爺立刻就會翻臉不認人,無奈只好答應一聲,想要回馬車車廂裡翻看那張疆域圖。

在他看來,這些年的辛苦早就跟謝蕭蕭綁在了一條船上,只有謝家成就大事之後,坐上龍椅的大都督把謝蕭蕭立為東宮儲君,他才能仗著從龍之功而得厚重封賞,所以,謝蕭蕭如果真能跟那命格極貴的墨莉生米煮成熟飯,倒是好事。

只不過,現在的時機不太合適。

為今之計,只有先順著謝蕭蕭找個歇腳的地方,再好言勸他先拿那姿色不凡的黃鶯兒解解饞,至於墨莉,能等到回了井水城再慢慢調教才好,操之過急的話,那青鸞命格的女子一旦不堪受辱尋了短見,謝蕭蕭就再也得不到命數上的助力,得不償失啊。

不等他邁上車轅,腰間左側一高一低懸著兩柄劍的四境修士就湊上前來,輕聲道:“屈老,從此處往井水城,路過雞鳴縣,縣城外有一處僻靜莊子,主人是涼州一個散修世家的庶出子嗣,我與他早年曾有些交情,知道他就等著找個靠山,您看···”

雙劍修士的意思很明白,那莊主要找靠山,如今涼州還有比五十萬雄師更大的靠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