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青槐關守將,臧家府上的家丁僕役多是軍中退下來的老卒充當,雖然不是像北境邊軍一樣在沙場上磨礪出來的彪悍精銳,但其父當年曾是前任雍州都督郭奉平麾下猛將,一向治軍極嚴且極有章法,調教出來的兒郎自然戰力不俗。

陳無雙察覺到亭子裡幾人的動靜,停住腳步遙遙一拱手,既不主動開口說話也不往亭子附近湊,顯而易見無意跟他們交涉,走到溪流邊把毛驢趕到下游,揹著臧平攸等人的目光蹲下身,將大刀放在一邊,確信這個角度不會被人看到相貌,這才摘下面具捧水洗了把臉。

帶著稍許涼意的溪水瞬間消退了疲憊,又捧水喝了幾口,陳無雙重新戴上面具找了塊乾淨石頭倚著坐下,擺明了一副井水不犯河水的態度自顧自閉上眼打盹,任由喝夠了水的毛驢在附近吃草。

臧平攸看了半晌,見他只是臉上面具駭人卻不像是有惡意,微一思忖就笑道:“是個過路的,兩位姑娘不瞭解江湖上的事,修士大多性情古怪,有的是喜歡獨來獨往的遊俠,不用管他。”

田思賢也鬆了口氣,猶豫著散出靈識查探,卻沒有從陳無雙身上察覺到半點修士該有氣息,不由再次動了剛才的心思,也有意在兩個女子面前顯擺見識,搖頭輕聲笑道:“少將軍看走了眼,江湖修士性情各異不假,別看那人隨身帶著兵刃,田某可從沒聽過有騎驢走江湖的刀修。”

另一個從始至終沒怎麼說話的女子,從戴著面具的刀修出現就一直盯著看,倒比臧平攸和田思賢多看出些端倪來,拿手裡繡著花鳥的錦帕遮在唇邊,好聽的聲音壓得極低道:“我看那人身姿挺拔氣度不凡,走路的姿態不太自然,像是故意裝出來的,年紀應該跟少將軍差不許多。”

一聽這個,臧平攸心裡更是放鬆,揮手讓家將們散開,自傲道:“不瞞兩位姑娘說,駐仙山、越秀劍閣那樣的大門派以外,似我跟田兄這般歲數能修成二境四品的就不多見,可惜我師父他老人家兩年前就雲遊去了,我爹又軍務繁忙對我疏於管教,否則這時候我少說也有五品境界。”

綠裙女子莫名笑了一聲,“小女子不懂什麼是二境什麼是五品,不過前些日子聽家裡護院說過,司天監那位號稱陳家幼麟舉世無雙的嫡傳弟子,十七八歲年紀成就四境七品,更在雍州北境一人一劍攔住數萬妖族進犯,到底是司天監,那位公子放在整個江湖上,都能稱作高手了吧?”

臧平攸臉上頓時浮現尷尬神色,支支吾吾道:“都是傳言,哪裡當的真?去年我爹去京都,拜見樞密副使郭奉平大人,回來還說京都裡盛傳,那位陳無雙是三劍除妖的少年劍仙,怎地去年是五境劍仙,今年倒不進反退成了四境七品?誰知道傳聞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說完這些,興許是為了在兩個女子面前找回臉面,臧平攸朝田思賢使了個眼色,兩人一前一後走出涼亭,故意不讓帶來的家將跟著,走到離陳無雙十步之遙才停下腳步,仔細看了幾眼他臉上的那副面具,敷衍著拱了拱手,揚聲自報家門道:“相逢是緣,這位兄弟,臧平攸有禮。”

他們剛才在涼亭中所交談的內容,一字不漏都被正主聽在耳中。

陳無雙本來的確是不想在去往涼州的路上跟任何修士有瓜葛,但聽清楚對方几個都稱呼姓臧的為少將軍,心裡不免生出一個念頭來,臧這個姓可不多見,這麼說臧平攸十有八九是青槐關守將臧成德的子嗣,無巧不成書,那位正四品的武將,陳無雙還真有過一面之緣。

大周官場上約定俗成的慣例,在京外任職的文官也好武將也罷,回京述職或是走動疏通關係,品秩高的就在會仙樓大擺宴席,品秩不夠的就去流香江買醉一場,總之除了私宅密探,能放在明面上的作為都離不開白獅坊那塊地方。

郭奉平當年任職雍州都督統率邊軍時,臧成德曾在他麾下任過正五品營官,後來郭大都督卸任升遷回京,朝堂自然不放心把他的嫡系心腹還留在北境,而臧成德多年積攢下的戰功頗厚,兵部論功行賞,經朝會大議擢升為正四品青槐關守將。

在總覽全域性的首輔大人看來,這是明升暗降的手段,在雍州邊軍中做營官時雖為正五品,手底下卻能管著整整一萬能徵善戰的精兵,升任正四品青槐關守將,麾下反而只有五千駐軍聽令,而且地處中州、涼州交界,既遠離雍州故交袍澤,又遠離身居京都的郭奉平,不怕他生出亂子來。

可朝堂重臣的眼光往往被想當然所侷限,沒想到區區一個青槐關會有極大油水,臧成德剛赴任的時候確實悶悶不樂過一年半載,到後來嚐到了甜頭,每年大筆金銀去京都攀關係,就是為了請大權在握的幾位重臣替他說話,姓臧的願意留在青槐關終老。

有一年臧成德在流香江包下黃鶯兒所在的花船宴請幾位貴人,正趕上陳無雙也去流香江,一聽說黃鶯兒被旁人花了銀子請去唱曲,行事跋扈的公子爺勃然大怒,很是鬧了一場,聽說是司天監第一高手陳仲平的嫡傳弟子,不敢得罪他的臧成德忙現身出來賠罪,碰巧陳無雙是個吃軟不吃硬的倔驢脾氣,一見他言語謙卑心裡的火氣就少了大半,也就沒跟他多計較。

沒想到幾年之後,會在這裡遇上臧家子嗣。

陳無雙一時之間走了神,臧平攸眼神中抹過一陣惱怒,田思賢冷哼道:“少將軍何必搭理他,不知好歹的貨色,田某去給他個教訓!”